爱达汗让步道：“好的，就听你的。不过咱们与大明的交界那么长，就算我和火落赤的兵力可以封锁庄浪沿线，也封锁不住凉州和兰州两边传出的消息，更别提更远处如甘州和肃州。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乌克善答道：“大明的朝廷，大汗应该也略知一二。自由互市这种行为，不但我们受损，明廷一样会受损。大汗刚才说了，这次互市由伏羌伯和明帝派遣的太监主持，大明的礼部、甘肃的巡抚、庄浪的兵备道全未参与其中。我想，只要我们这边坚持住，大明朝廷那边自然有人会收拾主张开市的人。”

爱达汗赞赏道：“先生果然是本汗的智囊，只有在先生的辅佐下，我鄂尔多斯部族才能不断壮大。”

在茫茫的草原上找两个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阿布力和达尔马安然地在一户牧民家中度过了一晚。

两人出来时，林时雨除了送了一匹马还各送了五十两银子。早晨，两人各自偷偷留了一钱银子在他们的被窝里。

蒙古人是个很奇特的种族，他们掠夺和杀戮时残忍如狼，但日常草原见到陌生人又非常友善。他们会亲切的招待你，为你提供食物和休息的地方，却不向你索要任何报酬，甚至有时候你主动给酬劳，他们也不愿接受。

更何况，阿布力和达尔马还为这户牧民带来了好消息。以前，就算和明人偷偷私下交易，也必须通过各自的领主。牧民们是不敢私自靠近大明的边城，他们的脑袋在大明是可以换赏银和功勋的，若是牧民私自靠近大明边城，大明的守军会很乐意射杀他们，割下他们的脑袋回去领赏。

如果真的可以自由交易，一头羊就可以换到半石粮食，一头牛就可以换到四石粮食，到时候卖掉几头牛羊就可以保证一家全年的粮食不愁。在此以前，牛羊养多了，牧草不够就会白白饿死；杀了的话，盐巴不够，就会白白腐烂掉；还有粮食不够，全家人都会饿肚子……

这家人送别阿布力和达尔马后，决定有时间一定要去松山城附近先观望一下。

阿布力和达尔马的好运没有持续多久。太阳刚刚爬上松山山脉的山腰，爱达汗的十人卫队就已接近了他们。

鄂尔多斯以雄鹰为旗帜，爱达汗的亲卫队以鹰翎盔为标记，从老远就能分辨出他们来。

这些卫士中有人远远地就就向阿布力和达尔马招手喊道：“阿布力兄弟、达尔马兄弟，我们可汗请你们回去有事商议。”

达尔马还在犹豫，阿布力对着达尔马果断说道：“快跑，他们是来追杀我们的。”

达尔马刚刚升起警觉，阿布力手里的马鞭已经抽在了自己和达尔马的坐骑屁股上。两只坐骑吃痛，立刻奋蹄狂奔起来。

达尔马控住缰绳，大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阿布力道：“这群愚蠢的侍卫，怕我们起戒心，还特意跟我们打招呼。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名字的？肯定是索朗投靠了爱达汗，并且把主人的计划透露给他了。”

达尔马再次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布力道：“西边是火落赤的领地，那里是附近爱达亲卫唯一不敢造次的地方了。我们现在只能先去那里躲躲看了。”

马儿狂奔中，说话都困难，两人也没有精力在浪费在商议之上，只能一起策马逃向西边。

蒙古马以耐力闻名于世，即便如此，以极速奔驰最多也只能跑三十里。此地离火落赤的领地还有应该还有四十多里地左右，阿布力和达尔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他们每人只有一匹坐骑，而爱达汗的亲卫是每人三骑。驮着一个成年男子和空跑时，马儿的消耗又大大不同。

当跑了五里左右后，任阿布力和达尔马怎么驱策，他们胯下的战马速度已经开始降低。蒙古族的健儿可以在奔驰中换马，身后爱达汗的亲卫们已经换过了一次马了，他们的速度并未降低多少。

眼看距离逐渐拉近，照这个逃法，绝对不可能逃出鄂尔多斯部的领地。

阿布力向右边的山脉一指，达尔马立刻会意，两人策马逐渐转向山脉方向。大小松山之所以叫大小松山，是因为这里除了有草原，还有连绵的山脉。虽然山脉既不高大也不陡峭，但曲折的山谷或许是他们现在唯一的逃生希望。

阿布力两人策马拐进山谷之中，边跑边观察地形。在双方距离缩短到两箭之距时，阿布力终于发现了一处陡峭的地方。他率先弃了马匹，玩命地往山梁上爬去。达尔马也有样学样，下马追在阿布力身后。

爱达汗的亲卫队看见地形颇为头痛，此处山坡乱石犹如蒺藜阵，根本无法策马奔驰。若弃了战马，双方全凭双腿，那就完全一样了。另外，这一追，自己所带的三匹战马很可能就会丢掉。

爱达汗下过死命令，必须带这两人人头回去。不能眼看着这两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率队十夫长一声“下马追”的命令，十名亲卫也弃马开始爬山。

论体魄爱达汗的亲卫肯定要胜过阿布力和达尔马，但是这两人现在是在逃命，逃命的压力会迫使他们忽略疲惫和痛楚。爬山之后双方的距离竟然并没有被缩小。

两箭之地的距离，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找地方隐蔽。对方人多，己方只有两人，阿布力和达尔马也不可能改变逃跑的方向，因为他们埋着头往前跑，亡命的跑！

没有马力上的优势，双方比拼的是人的耐力和毅力。阿布力和达尔马玩命的逃，爱达汗的卫队卖命的追。翻过山梁、蹚过小溪、穿过矮林、跨过荆棘……鞋帮已经开裂了，脚已经开始流血，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被刮开多少裂口，双方根本没有精力顾及身边的任何事物。

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就算在死亡的压力下，就算是蒙古的健儿，体能终究也是有极限的。阿布力和达尔马感觉自己的胸肺就要炸开了，每吸一口气都是火辣辣的，而且双腿已经酸得犹如灌了铅，绝望已经笼罩了他们心头。

爱达汗的亲卫队其实也没好多少。他们或许还能再坚持跑一段路，但是想开弓射箭是绝不可能了。

阿布力和达尔马瘫倒在地上，他们已经放弃了挣扎，静静地看着爱达汗的亲卫队走近，看着他们抽出如狼牙般的弯刀，一步步，越来越近。

死亡是每个人的宿命，蒙古男儿从出生开始就要面对死亡，所以悍不畏死的精神也要胜于明人。阿布力和达尔马如果说还有残愿未了，那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里，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忍受何种苦难。思虑电闪之间，两人还有点惋惜，未能完成对新主人的承诺。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弦声响起，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卫士被一箭射穿了脖子。这弦声只是个开头，紧跟着又有四声响起，爱达的卫队都来不及转头，又被射倒四人。

五人倒地后，双方终于有时间转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远远的，有五个身穿蒙古使者服饰的人正在从腰间箭筒里面抽出第二支箭。

这次轮到爱达汗的亲卫军们绝望了，他们已经无力开弓。在草原上弓箭就是死神令物，在对方百发百中的距离上无论是冲锋还是逃跑都只有一死。本能还是驱使着剩下的五名亲卫军转身逃跑。毫无意外，五只羽箭再次将他们射倒。

目测双方距离在四十步，四十步上两箭俱中，并且都是一支毙命，就算在蒙古族里也是神箭手了。

蒙古从成吉思汗后分裂成四大兀鲁思汗国。每一个兀鲁思就是一个国家。蒙古人也需要传递政令、侦探敌情、征收贡赋、联络各部族……。负责传令、侦查、收税、联络部族……的官员就是蒙古族的使者。俺答汗立下的法典规定，凡朝廷使者带二贤者、二侍从随行。任何攻击使者的行为都会被惩罚。六万户其实也近似于一个小国家，他们也有他们的使者。

蒙古兀鲁思使团的衣饰相差不多，只不过他们随身携带公文印信并不相同。四十步的距离上阿布力和达尔马无法分辨对方是哪个部族的使者。

等这些人驰近后，两人才赫然发现这五名穿着蒙古使团服饰的人竟然长着大明人的面孔。

达尔马怀着警惕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明人的领头者答道：“不是救你们，是保护你们。”

阿布力恍然道：“是主人派你们来保护我们的？”

五个明人同时点头。其中有人签过四匹战马，送到阿布力和达尔马跟前，说道：“鄂尔多斯部很可能还会派人来追杀你们，你们必须赶紧离开他们的领地，带上这四匹战马走吧。”

达尔马很疑惑道：“既然主人派你们保护我们，你们不跟我们一起么？”

明人的首领轻蔑道：“你是不是傻？我们这副面孔能和你们一起去蒙古的帐落么？陆公子吩咐过，西边比较安全，你们可以往西边去。”

达尔马还待言语，阿布力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主人自有安排，我们按照吩咐行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