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讶异道：“我看过一本书，书内提到过告助会和同吃会，书中说此二者乃是善俗，我也曾思之，原来是白莲教的手段。”

朱朝圻道：“这些手段确实救了不少人，所以才导致白莲教在北方民间颇为流行。说来也怪我们老朱家子孙太多，把河南吃垮了，让河南的老百姓受苦了。老百姓们生活艰难，才容易被邪教利诱。”

陆挽道：“结社互助恐怕只是某些人的幌子。都是百姓，一样的穷苦，结社并不会让钱财变多，只是救济了几家之后，就可以拿着这幌子吸引信徒。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结社之后，官府不敢轻易欺辱。就像今天，遇到事情永城王府和永城县衙也不敢出面管事。百姓们就觉得自己活得有底气了，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变成触犯了国法的暴徒。”

朱朝圻道：“不然怎么说白莲教是邪教，被历代朝廷所禁呢。小兄弟远见卓识，不知是何家世？因何获罪？”

陆挽知道朱朝圻想问什么，回答道：“晚辈是个农家子弟，家师姓卫字文渊。”

朱朝圻眼中泛出神采，道：“文渊公的学生？难怪如此不凡！”

陆挽问道：“老人家认识家师？”

朱朝圻道眼神又变得黯淡：“我们这些宗亲，没有缘故一辈子不许出封地，和一个囚徒无异。我听说过文渊公的事迹，无比仰慕这样的英雄，可惜无缘见之一面。”

陆挽熟读国史国典律法，对宗族境遇知道有一点了解。有话题属于禁忌，外人说不得，陆挽转移话题道：“不知白莲教在河南境内势力如何？”

朱朝圻道：“承庆二十二年的时候，白莲教在河南闹过一次，后来被官兵彻底清剿了。最近几年重新又冒出头来，暂时还没形成大患。”

陆挽道：“今天多谢朱公，要不是你老人家帮忙，我们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朱朝圻摇摇手道：“他们估计想从驿站和你们身上敲诈点钱财，真正行凶杀人应该还是不敢的。再说此事因我朱家子嗣而起，老朽当不得你们的感谢。倒是老朽有一事，不知小哥能不能帮忙出个主意？”

陆挽道：“朱公请讲。”

朱朝圻指着把身边和陆挽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说道：“这孩子也是我宗族子弟，他父母皆以去世，他独自一人难以维生。他早已年过十五，至今未能请名请封，不知小哥有没有什么办法？”

按照宗藩条例，宗室子弟年满五岁，就可由本支亲王府长史司代奏，由礼部审核，再由礼部仪制司拟名，然后皇上正式赐名。请封也是类似，凡宗室年过十五，由亲王府长史司代奏，由礼部审核，再由皇上下旨敕封。

这些规矩是写入国典的，陆挽是知道的。身旁的少年至今未名未封，明显是国家的制度在操作中出现了问题。至于问题出在哪里，陆挽没有经历过，是无法知道内情的。

不知道内情，怎么解决问题？所以陆挽问道：“朱公可否详述缘由？”

大厅人多，很多话朱朝圻不便公开说，他把陆挽单独请到一个房间，然后给陆挽介绍事情的缘由。

明朝从太祖立国到现在已经过去两百四十多年了，宗室人口也由最开始的五十八位增长到现今的十万开外。不管是皇室还是大臣都清楚，皇家的这些远房亲戚们已经成为了国家沉重的负担，所以对新增的宗族子弟请名请封格外严格。

对于宗室请名请封，朝廷的态度是拖。这就导致关系疏远无权无势的宗族很难通过正常途径获得名字和封爵。各亲王府长史司、礼部因为握有分配的权力，居然从中看到了商机。从郡王到中尉等爵位的请名请封，现在居然成了明码标价的生意。

例如郡王请名标价六百两，郡王请封标价一千两；镇国将军请名标价四百两，请封标价八百两；辅国将军请名标价二百两，请封标价六百两；奉国将军请名标价一百两，请封标价四百两。。。

朱朝圻道：“这孩子按身世应承袭奉国将军。也就是要先托人给周王府长史司送五百两，才有可能获得他应有的爵位和俸禄。老夫这辈子也没攒下什么钱财，想帮他也是爱莫能助。今天带他去见永城郡王，郡王也不肯帮忙。”

陆挽道：“是否贵支子嗣昌盛，郡王不好开了这口子。”

朱朝圻道：“你这孩子很好，懂得设身处地替他人着想。老夫果然没看错你。老夫并非是想向你借钱财，我听过不少尊师的神奇事迹，今天也见了你的不凡才智，就是想问一下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陆挽明白，老先生要问的绝不单单是身边少年的个人问题，而是想问大明朝的宗室负担问题。陆挽此生是第一次接触到宗室，以前也没思考过这些问题，一时间无法回答。

朱朝圻叹道：“从太祖起，就立下了制度，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现在各远支宗亲请名请封都变成难事，朝廷又不许从事四民之营生，好多宗亲被迫莫名顶替，从事贱业，才能勉强维生。实在是可怜啊！”

陆挽愧道：“朱公，对不起，你要的答案我现在给不了你。不过，这位兄弟的事情，我可以尝试一下。”

朱朝圻对着身边少年道：“肃桄，快来道谢。”

朱肃桄很诚恳的向陆挽行礼致谢，陆挽忙还礼。

朱朝圻道：“人总得有个名字啊，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肃桄，希望日后皇家能给他一个更光彩的名字。”

陆挽道：“朱公，肃桄兄，我只能说我会尽力想想办法，成不成我现在不敢保证。”

朱朝圻道：：“你肯帮忙我们已经很感谢了。”

陆挽看出朱朝圻的眼神还是黯淡的，知道老人的心结没有解开。陆挽再道：“老人家，对不起。”

朱朝圻道：“你这孩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是我老朱家的错，又不是你的错。是我为难你了，你别介怀。”

陆挽道：“朱公，朱肃桉之事你可有办法解决？”

朱朝圻道：“小哥可有建议？”

陆挽道：“和离！”

朱朝圻开始犹豫。民间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劝人离婚乃是民间大忌。

陆挽劝道：“按朱肃桉现在的品行，日后恐怕有杀身之祸，到时候妻子都要跟着受牵连。朱公要是设法令他夫妻和离，待他尝尽人间苦楚，再进行规劝，或许还能挽救。就算他本人救不回来，至少子嗣不至于跟着他巢翻卵覆。”

朱朝圻道：“小哥有大智慧啊。等你们离开永城之后，老夫一定按你说的办。”

两人又聊了会，朱朝圻带着朱肃桄告辞了。

陆挽并没回房休息，而是来到张神医的房间。郑家两个孩子需要人照顾，他们平时跟着张神医，对老人也产生了孺慕之情。

陆挽进房时，张神医正在教两个孩子读三字经。油灯下，童声郎朗令简陋的驿站客房也充满了生机。

两个孩子这两天顿顿都能吃上饱饭，脸上颜色好了许多。只是小无忧似乎挺怕陆挽，见他进来，身子就往张神医身边缩。

张神医问道：“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

陆挽把始末转述给了张神医，张神医听完后说道：“你这么处理挺好的。今天天色已晚，你不回去休息么？”

陆挽道：“我想从今晚开始教授两个孩子。”

张神医道：“那好，老夫这就让贤，顺便听听你怎么教育孩子。”

陆挽也不推辞，做到两个孩子对面，说道：“无咎、无忧，哥哥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听故事的，陆挽当即从上古的神话故事开始将起。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后裔射日。。。两个孩子听的津津有味。陆挽一直说了一个多时辰，两个孩子瞌睡上来，他才停了下来。

陆挽替两个孩子打水、洗脸、刷牙、洗脚，把两个孩子抱到床上安睡，他才准备离开。

张神医小声道：“你不是要教他们律法算术么？”

陆挽道：“律法太枯燥，这么大点孩子如何能听进去。先讲神话令他们产生兴趣，再讲历史令他们明白律法的来源和意义，最后讲律法才能事半功倍。”

张神医伸出大拇指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深谙育儿之道。”

陆挽道：“张爷爷夸错了，夫子当年就是这般教我的，不然我哪懂这些。”

张神医道：“你们师徒都好！他日我张家后代中要是有可造之才，还望你能多多教导。”

陆挽道：“必不敢辞！”

张神医拍拍陆挽肩膀，道：“那就一言为定！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陆挽道：“张爷爷晚安。”

第二天，一大清早，陆挽他们刚起来，就看到朱朝圻老先生买好早点，在驿站大厅等他们。

众人洗漱完毕，吃完早点，在朱朝圻的陪同下离开驿站。

朱朝圻送众人来到县城门口时，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陆挽，说道：“这是肃桄那孩子的身世资料，你能办就办，不能办也别勉强。”

陆挽接过信封：“晚辈一定尽力。”

朱朝对众人拱手道：“诸位老朽只能送到这里了，希望各位一路平安。”

陆挽等人还礼。按宗藩条例，各府宗亲无故不可离开封地；名为天潢贵胄，实则圈禁如同犯人，想来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