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此案涉及军官，地方只许密实封奏，不许擅自勾问。临安县要先呈文报杭州府，杭州府还要请你管辖的杭州前卫开具事由，然后再申呈兵部、刑部和五军都督府奏闻请旨取问。那两个活口只要一露面就要交给你自己拘管，地方的按察司连审问的资格都没有，你怕什么？

你听我说。第一，你现在要把知情人全部控制住。管好他们的口风，管不住的，不行就找机会杀了。

第二，卫中军印不是你自己掌着么，你让管军籍的佥事把派出去的这些人的军籍备注为逃亡。天下的卫所兵十成跑了六七成，吃空饷卖军备的事情全天下官军都在做，这种事不会有太重的责罚。若责罚重了，自会有人替你不平。

第三，找到军马和军械管事让他们把这事扛下来，就说军马、军械是被他们倒卖的。罪责无非是杖责一百发配充军，你给他们点钱，跟他们说等风头过了就把他们调回来。

如果有人来查，你就说卫所兵丁难以维生，所以私自逃亡落草为寇。他们的军马军械是那两个管事私下倒卖的。到时候朝廷里说不定还有人会同情你。

你自己的罪责顶多就是钤束不严，杖责八十而已。只要花点钱，那杖子就跟替你掸灰一样，你有什么好怕的？”

听完张御史这通安慰，何指挥使心里安定多了，他等不及道：“那卑职告退，现在就去办。”

张御史道：“你回卫城后，一定要约束好部下，千万要统一口供。”

何指挥使道：“按台放心，卫里面哪家老少不是依靠卑职养家糊口，他们不会乱说的。”

送走何指挥使，张御史就换了身衣服出门了。今晚是他近期内第二次拜访杭州知府，两次还都是夜访。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张御史耐着性子陪陈知府进了书房慢慢谈。

若按惯例，巡按御史到地方公干，知府要在头门跪迎。就算私下内宅见礼，知府一般会向巡按行跪拜礼。但陈知府身份特殊，张御史不敢受他大礼。尤其是今晚，张御史甚至不敢像以往那样大剌剌坐在左首。

等官场的循礼俗节过后，张御史终于忍不住进入正题：“前番小儿与贵府幕友意外冲突，我当时脾气暴躁了点，事后回想，确实如府尊所言都是误会。我明日想设宴宴请那位陆幕友，不知府尊可否替我引荐？”

临安县的呈文估计明早才能到，但是陈知府已经从陆挽嘴里得知过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当然清楚张御史是什么心思。

陈知府想对付的是陆挽，并不是张御史，所以实话实说道：“可惜了，那位陆小友今天刚刚辞职而去了。”

辞职了？这么巧？是阴谋还是别有隐情？张御史思考间恍惚问道：“哦？那是为何？”

陈知府故意道：“可能是我这庙太小，容不下大佛吧。”

张御史惊讶道：“大佛？上次子元兄不是说他没什么背景么？”

陈知府道：“从贤兄你记错了吧！我从来没说过他没背景啊。”

张御史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陈知府真的没提及过陆挽的背景，但陈当时话里的意思明明就是没背景啊！自己派人去山阴那边查探，户籍上写的很明白，陆挽家是外地二十年前流落到本地的农户。县里的胥吏说陆家就三口人，以租种王家田地为生，从来都是无亲无故。

后来，张御史又查到陆挽一个多月前进城的时候救过顾员外家的儿子一命，这么算陆挽和顾家也没有太深的关系。

通过查到的资料，张御史得出的结论是：陆挽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孩子，也不知道跟着哪个秀才幕僚学了点算学，想来杭州城谋条生路；因为运气好，救了顾家大郎，所以被推荐给了陈知府。仅此而已！

谁还能想到这种人还有什么背景？张御史追问道：“那他到底是什么背景？”

陈知府道：“我上次本来想告诉你，但是从贤兄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说。那陆挽是卫文渊卫老夫子的嫡传弟子。”

张御史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卫文渊是什么人？当年辅助吴梅林总督府的谋主！荡平东南倭寇策略多出自卫夫子之手。

为了不让此人出头，朝廷派来浙江主持乡试的翰林，硬是顶着东南总督，把此人的名字从中举的名单中给划掉。有此可见朝内大臣对此人的忌惮程度。

当年，在卫夫子策划下，吴梅林配合张相公在江南清查人口，丈量田亩，增加商税，还要施行按田亩征收赋税。令江南士绅们惶惶不可终日。

要是再给他们点时间，江南现在已经不知变成什么光景。卫夫子这个人的可怕程度，张御史是了解的。他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陆挽居然能和这个装疯失踪十几年的人物扯上关系。

张御史现在首先觉得这是陈知府针对自己设计的阴谋，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朝廷里面不管哪个党派都是反对吴卫二人的，当年吴梅林倒台，陈延光的恩师也是出过大力的，陈延光这只狐狸从来不愿担风险，他怎么会把陆挽留在身边？

而且张御史听自家儿子说过，那晚偶遇陆挽是极力拒绝与他们同游，所以才会闹出矛盾。

要不是陈、伍两家的公子执意要登上对方的画舫，自己儿子和陆挽根本不会产生交集。

至此，张御史终于明白了，自己和自己的傻儿子都被人利用了。陈延光想借刀杀人除去陆挽，而自己就是那把刀。

对张御史来说，这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自己被人利用了，这谁能想到呢？要怪只能怪陈延光这个人太阴险了！这个仇张御史先记在心里了。

好消息是张御史认为陆挽这个人不足为惧。卫余本身不过是个秀才，当年可怕那是因为有东南四省总督做靠山。吴梅林都死了十几年了，到现在还没平反。全天下士绅还都厌恶那两个人，最后剩个糟老头子能翻出什么花样？

事情已经发生了，对方既然抓了活口，肯定已经知情了。张御史绝对不可能和对方低声下气求饶，未来双方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从太祖建国至今，刺杀钦差的事情不能说从未没发生过，但就算有也是个例。张御史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相信就算卫余手里还隐藏了军中健卒，对方也不敢来行刺他。

有了钦差这个保命符，等于卫老头子跟他的弟子只能挨揍不能还手。官场上又没有人替他们撑腰。他张御史还怕什么？

等临安这个案子的风头过了。。。不，不用等风头过了。从明天就开始筹备，去找几个弓手或者是火铳手远程狙杀，他就不信弄不死陆挽。

想清楚一切后，张御史放下心来，问陈知府道：“陆挽真的只是卫余的弟子，没有别的背景了？子元兄这次可别再隐瞒什么哦。”

陈知府道：“上次匆忙，来不及说而已。我怎么会故意欺瞒与哲兄呢。”

张御史道：“子元兄这手棋下的太漂亮了，张某佩服！子元兄要想让我替你修剪这根斜枝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未来杭州必会有场大风雨，到时候还请子元兄替我遮挡一二。”

陈知府道：“好说，好说。这根邪枝于江山社稷有害，陈某人并非为一己之私。与哲兄要是把事情办好了，那是功在社稷，大家一定会记得你的功劳的。”

功劳不功劳的说不准，张御史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眼前这关过了。时间宝贵，张御史立刻向陈知府告辞。

张御史回到家中不待喘息便奋笔疾书，写下一封密函交给家人，连夜送往常州顾家。当朝首辅虽然也属吴党，但叶首辅毕竟是闽人，吴党真正的党魁是常州顾家。

二十多条人命在江南腹地算是特大重案，尤其是涉及官军。朝廷肯定不会让当地法司负责侦查，因为地方势力盘根错节，那样容易草率结案。

现在关键的是朝廷派谁下来侦破此案。

如果朝廷派东厂下来，那就完蛋了！东厂番子只要怀疑上你，不说明白你就等着剥皮拆骨吧。如果朝廷真的派东厂来浙江，那张御史就得提前准备洗干净自己的脖子。

不过，东厂一向很少出京，而且这次死亡的二十多人中但并无身份显贵之人，朝廷派东厂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次可怕的是锦衣卫。锦衣卫和东厂一样，独立于三法司之外，刑侦讯问不受文武百官任何干涉。

但锦衣卫之人和东厂有点区别，那就是他们是有家有室之人，他们也有父母兄弟，也有老婆孩子。锦衣卫多少会卖朝内大佬们点面子。

这届锦衣卫掌事是左都督王之祯，此人是前晋党大佬三边总督兵部尚书王崇古之孙。吴晋两党多有幕下交易，王都督和吴党关系还算不错。常州顾家要是肯和王都督打个招呼，这次就算锦衣卫下来问题也大。

最后一个可能就是兵部或五军都督府会同刑部联合派人下来，那就一点都不用担心了。自己在吴党内部还有点分量，陈延光在越党内部影响也不小。最近这些年吴党和越党轮流执掌朝政，天下官员多出于吴越，只要吴越联手，天大的事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御史素来是个心宽胆大之人，他觉得自己什么都算到了，并无遗漏之处，便安心的去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张御史派心腹去请何指挥使。结果，过了半个多时辰后，心腹回报说杭州前卫的卫城被兵包围了，心腹花钱打探后才知道是浙江巡抚高翼派兵封锁了杭州前卫，并严禁内任何人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