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染衣没想到武渊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心想：“说朝廷有大动作的是你，说明皇不肯坏了声名的也是你，你这人真是奇怪。”摇了摇头，把自己方才听到的谈话内容全盘托出。

武渊听了，倒是颇感意外：“如此说来，明皇确实打算动手。只是若想攻下寒荒城，风林火山四军便绕不过去。想必其中至少有一位统领，二十年前就已是明皇的心腹了。”

薛染衣皱眉道：“你怎么总执着于四位统领？就不能是其他人么？”

武渊道：“当年第二次人魔战争，武安君和天可汗一战只是开始，等到后来签订休战协议，才算有了结果。而明皇兵变在协议之前，想必是当时已经得到消息，知晓人魔战事要告一段落。那么给他传递消息的人，必定清楚内幕，参议了休战一事。”

薛染衣道：“二十年前的事，你怎知有哪些人？”

武渊笑道：“我确实不知道。只是若要里应外合，风林火山四军中必须策反一军才成。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只有四位统领了。”

薛染衣叹道：“说来说去，我的头都痛了。好啦，我相信云大哥绝不会跟九鼎有关，何况他跟他父亲的关系很差。就算云伯伯是暗子，云大哥必定是清白的。”

武渊摇头道：“你可不知，九鼎的手段高明着呢！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你大哥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九鼎所图甚大，事关寒荒城数百万人，你真的敢冒险么？”

薛染衣寻思：“我自然信任大哥，只是若真如这武渊所言，误了我一人的性命倒不要紧，就只怕寒荒城没有防备，兵祸一起，生灵涂炭。可大哥他怎么会是九鼎的人呢？我与小妹的事情他都知道，若他是九鼎中人，哪还有我们的活路？”心中顿时一阵羞愧。

忽然灵光一闪，只听他大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那便不见城主，我将消息情报写在信笺上，贴满全城如何？编成儿歌叫小儿传唱，又如何？”

武渊为他的想法感到惊奇，沉吟道：“这样做倒是可以，只是你自身也陷入危险中了。不说城内巡逻的军士，只说九鼎奸细，要混入高层自然是千难万难，但要在城内潜伏，那可容易得紧。你消息一传，恐怕是……”后面“死无葬身之地”过于难听，便住了口。

薛染衣昂然道：“我修为虽然不高，但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武渊目光落在他身上，低声问道：“你与寒荒城并无干系，何苦如此？”

薛染衣笑道：“我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别的什么也不去想。”

武渊道：“你难道还不明白？九鼎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你……”

每个人都会有亲人、朋友，但也许你的亲人、你的朋友已决定背叛你；也许你在路边喝茶，隔壁桌的客人便是九鼎培养出的影子；也许你出门撞见一个乞丐，下一刻这个乞丐就会夺走你的命！也许当薛染衣出了城，南下奔逃的时候，守城军士就会将长矛刺向他的后背！

武渊在一个冰冷的地方长大，在他二十年的生命之中，从没见过少年这样的人物。他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年纪轻轻，侠肝义胆之人。但此刻，他的血也已有些热了。

忽然，武渊道：“一个月后便是正月十五。”

薛染衣道：“什么？”

武渊道：“寒荒城自建城以来，每年都要举办一场武斗大会。举办时间正是元宵前后，而且只限归元境界的人参加。若有哪位少年英雄夺得魁首，便可由城主教导三日……”

若非薛染衣此刻中了异香，动弹不得，已然跳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

武渊笑道：“我有说自己没法子么？”

薛染衣松了口气：“却不知我能否夺魁？”

武渊道：“你险些杀了一位真人，修为在同辈之中很不错啊。除了昆仑剑冠沈飞卿，他人应该都不是你的敌手。”

薛染衣奇道：“昆仑剑冠沈飞卿？那又是谁啊？”白日里，却没见到这号人物。

武渊道：“昆仑掌教风间道长你知道么？他老人家曾亲下十六字批语，说：‘昆仑之剑，冠绝天下；飞卿之剑，冠绝昆仑。’剑冠之名，由此而来。”

薛染衣暗自心惊：“那可大大的不妙，就是不知这沈飞卿修为比之谢姑娘如何？”

说来奇怪，他们二人今晚刚刚认识，言语交谈间竟全无隔阂，仿佛多年密友。

薛染衣忽然想到自己还中着毒呢，便道：“什么剑冠不剑冠的，武兄，你我一见如故，可不能让我一直躺在地上跟你说话啊！”

武渊也是没想到这一止步，便说了这么多话，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再过一刻，你便可活动自如了。行啦，咱们有缘再见。”说完，竟直接走了，也不管薛染衣在后呼喊。

云散月明，树影斑驳。薛染衣心中怅然若失，便是他修为精湛，真气念力充沛，经历了这一天的事情，也难免感到疲倦。他心中叹道：“唉，今日可比之前十日加起来累多了！”

片刻后，他果然精神一振，身体酥软感觉尽消。

薛染衣看向旁边的空地，心里有些难受。原来方才虫潮退走前，曾淹没魏原的尸身。此时此地，魏原已然是尸骨无存了。魏原虽然与自己敌对，但就这么死了，未免有些人生无常之慨。薛染衣心里想：“我从没杀过人，可你是因我而死。”

谷中一片死寂，月影越来越淡。

薛染衣又想起了白衣人武渊，此人来历神秘，既非寒荒城的人，也不是大胤朝廷的人，很明显他的敌人是九鼎，或者说是九鼎背后的明皇，既然有着相同的目标，现如今便不算敌人。脑中思绪纷纷扰扰，薛染衣不愿再多想，猛地呼吸了一口气，大步往外走去。

北境长城，还很遥远，还要走相当长一段路。

过了不知多久，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薛染衣也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山上的房屋黑黢黢一片，里面既没有烛火，也没有等候着的人。他一头钻进被窝，蒙头大睡，陷入了梦乡，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