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扬见他这般模样，心下微奇，问道：“阿染，你有何想说的？”

薛染衣只觉自己所想十分不礼，轻咳一声，尴尬道：“大哥，小弟心中胡乱猜测，你可千万别生气。嗯……当年你我结拜时，你是十一岁年纪，对也不对？”

云飞扬点头道：“不错。”

薛染衣又道：“那么你如今便是十七岁年纪，对也不对？”

云飞扬忽然笑将起来，已明其意，眼中不觉露出自嘲之色，低声道：“你想到啦？其实哪怕我不说，你们在城里住上几个月，自然也会知道的。”

杨小妹如堕云雾，不知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觉云飞扬说话时甚是苦楚。

云飞扬道：“方才我讲的，是钟家仇视云家的缘由，但此事多有蹊跷，我也自觉理亏。我与钟璟结怨，却要从一件奇事讲起。”沉吟半晌，续道：“凡是人类，都为母亲怀胎十月生下，便有些早晚，总也差不离多久。我……我却在娘胎里待了三年，才得出世，唉！”

这话一出，薛染衣与杨小妹俱是周身一震，实难相信云飞扬口中，竟说出如此匪夷所思之言语。薛染衣颇为羞赧：“却是我猜错了。”

杨小妹毕竟年幼，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只听云飞扬又道：“二十年前中原巨变，师父决意建城，割据一方，我妈听说后，便千里奔波，来这儿寻他……寻云紫河。一年后，他率大风军深入蛮荒，我妈肚子里却已有了我。又过了两年，我妈把我生了下来，此事虽奇，也不过少数人知道。后来我问师父，原来这是云紫河所修行的一门邪道功法，叫什么‘涅槃魔胎大法’。”

薛染衣失声道：“邪道功法？桓城主如何能放任不管？”

杨小妹忽而低低道：“我想，在人魔战争前，也顾不得什么正邪之别了，能与国出力，多一份援助，那也是好的。不过，云大哥的父亲想必已改邪归正，否则……”

否则二十年来，早被人除魔卫道了。杨小妹话未说完，薛染衣便已领会。

云飞扬又一次叹了口气，缓缓道：“再后面，大风军归来，钟家之事爆发，钟猛咽不下这口气，便四处宣扬我的身世，对我娘亲极尽污蔑……想世间愚人妄人，何其之多？我娘也无深厚修为傍身，如何能受他们的闲言闲语？不过半年，便郁郁而终。”说到这里，他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心中怨恨陡然涌起，如山洪海啸爆发，又如火山苏醒迸裂，一时情难自已。

其实当中远不如云飞扬所讲的这般简单，只不过为尊者讳，他要维护死去母亲的名誉，有太多的话不能说出，而那些话又岂是“闲言闲语”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那些愚夫蠢妇，大多是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固然身子强壮，却常因无知，怀着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恶意，在街头巷角肆意讨论“红杏出墙”“云府野种”之类的话题，引为茶余饭后的一大乐趣。十数年来，仍不停息。

概因云飞扬拜入桓冰门下，身份显贵，又堂堂正正做人，绝不低调，是以他风头一日高过一日，这些坊间的流言却也永无断绝之时。

薛染衣独居山中，极少与人交流，虽然聪慧，却难以体会到云飞扬的痛苦；杨小妹却自幼在市井中厮混，颇为早熟，反倒隐然有所理解的样子。

薛染衣眼见云飞扬怒意勃发，想着要另说一事，转移大哥的注意力，便随口道：“我瞧那钟璟，也只不过少年模样啊，难道他的年纪，比大哥还要大么？”

云飞扬听了，摇摇头道：“他确是比我大上两岁。但世事难言，总是如此奇妙，你瞧我今年已长到九尺，武道修行进步神速，偏偏对法术一窍不通；他身为钟不负的遗腹子，在法术修行上极有资质，但根骨嘛……嘿嘿，他这一生八成是长不高的了。”

薛染衣大吃一惊，心想：“钟璟与我颇为相像。据二师父说，我幼时体弱多病，根骨极差，原不适合修行，偏偏天资颖悟，悟性极高，师父教什么，一说便懂，一学便会，只是难以精进。若无意外，虽可在法术上有所成就，却是升仙无望的。”

云飞扬道：“好啦，天色将晚，咱们下去用饭吧！”

杨小妹却似乎下定决心，忙道：“且慢。云大哥，薛大哥，我身负血海深仇，你们也是知道的了。只是爷爷当年只教了我基本的呼吸吐纳之法，我……我修行尚未入门，能否……”后面的话，她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

其实以她一月来的见识，已隐隐觉得薛染衣来历非凡，但要她拜薛染衣为师，学习如何修行，岂非断了自己的念想？原来她早已对薛染衣心生好感，可若定下师徒名分，那便再不能有男女之间的情事，是以这一个月，早不知暗自苦恼了多少回。

眼见云飞扬乃是寒荒城主桓冰的唯一弟子，又是大风军统领的儿子，想来定不缺拜师修行的路子，所以她只得趁此时提出此事。虽有复仇之念驱动，究属胁迫他人，心中深觉羞愧。

薛染衣却没想那么多，只微笑道：“你要修行？我教你便是。可我师父创下的‘神弦歌’，入门极难，就是不知你学不学得会了？”

杨小妹有些着急，道：“咱们平辈……平辈相交，要是拜你为师，岂不是……乱了……对了！法不可轻传，不得你师父允许，我可不敢学。”她忽然想起一个绝佳借口。

人心如此，无论功法优劣，神通高低，轻易不肯教人，便收了徒弟，也要设下重重考验，才会授以真传，这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规矩。

纵然是千年前那位儒教圣人大呼“有教无类”，为平民大开修行之门，在其飞升后，一切终究为世俗所阻，后世儒生竟不能将他老人家的学问发扬光大。

薛染衣在山上长大，两位师父从不曾对他修行加以约束，是以脑中全无此念，不以为意道：“那有什么？我两位师父可没门户之见，我教了你，你做我师妹便是。”

杨小妹闻言，又惊又喜，说道：“真……真的么？”

薛染衣哈哈一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只不过你也得能将‘神弦歌’修行入门才成，否则，我可没其他的教你啦！嗯，能不能成，咱们现在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说完，口诵真言：“夫神之运用，存乎一心，虚为实，无生有，然后取之无竭，凝神养气，可以易筋洗髓……”言语中似是混有神念在读，心无旁骛。

云飞扬因自己在这边，正要阻拦，此时却已不便打断，只好跟着听下去。

良久，三千余字终于背诵完毕。

云飞扬和杨小妹一脸懵懂，双双露出迷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