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妹道：“听上去，似乎是鞭笞的声音。”

走过街道拐角，只见一家药店前围满了人。地上跪着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子，衣衫尽数破裂，于间隙里隐约可见数十道红痕。那男子伏着身子不说话，气息微弱。

面前一位少年公子，冷笑道：“无知蠢材！”说完，又是“唰”的一鞭落下，又快又狠，一沾皮肉便即扬起，微微一抖，鞭子又复干净。只那男子背上又添一道血痕。

这一下，几乎要将这羸弱男子打断成两截。

杨小妹看得甚是惊悚，先前的美好印象顿时消散。薛染衣见周围无人制止，大感意外，只不知发生了何事，巡逻军士何以恍若未见，不来问询？

那少年公子又喝道：“你奉我命，取五百年老参，却私自刮扣参须，以致药力大减，原来五百年份，如今只抵得过百年。今日我便打死你，你有何怨言？”

杨小妹心道：“原来如此，那便是这人自己取死，难怪无人替他讲话。”

薛染衣也暗自摇头，虽觉这公子过于刻薄，但究竟占着一个理字，自己却不好说话。

却见那瘦弱男子仍不抬头，低低道：“小人自认死罪，只求公子开恩，善待小人病重的母亲。”说完便开始磕头，“咚咚咚”之声不歇，真是凄然惨然。

薛染衣听他临死前竟心念母亲，暗想：“这人别的不说，倒是个孝子。”终于下定决心，向前走出一步，开口道：“兄台，那五百年老参，便由我替他赔付与你吧。”

杨小妹拉之不及，脸色一变。且不提五百年老参有价无市，便是真有人肯卖，两人身上又哪有闲钱去买下呢？杨小妹与他相处一月，自是清楚不过。

那少年公子把眼瞧了过来，见薛染衣神采奕奕，不似凡人，便也一改先前鞭人时的冷酷，拱手恭声道：“兄弟有所不知，参是小事，我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此人乃我钟家签了死契的家奴，监守自盗，若不严格惩处，将来人人不把家规放在眼里，如何持家？”

薛染衣听他言之有理，心道：“啊哟，我本想向大哥借点钱，还他也就是了。可他说得很有道理啊，那可怎么办？”一时间无话可说。

只见那公子又转头骂道：“你一片孝心，引得别人替你说话，却不教外人小瞧了我钟家？”原来围观众人皆想，这家奴见母亲病重，又茫然无知，便擅作主张，从那支老参上刮下些许须末，好给母亲治病，其罪当诛，其情可悯。众人不觉露出同情神色。

那公子接着道：“你母亲修为低微，天生体弱，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已算高寿。如今寿元将尽，身体衰败，又岂是药物可以医治的？我钟家书香门第，岂会故意苛待下人？你前些日子苦苦相求，我也说与你听了，你偏不信，只道他人都可享寿两百，定是我钟家舍不得因你损失珍贵药材，舍不得为你母延请名医？”

这番话说完，众人神情又变，暗呼惭愧，均觉这钟家公子条理清晰，所言非虚。

那家奴早磕得满脸是血，但言语笨拙，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讷讷伏在地上。

薛染衣却与别个不同，自顾自想道：“他固然愚笨无知，但世上岂有天生的奴隶？就算他是你钟家的家生子，祖上世代为奴，那最初一代若非走投无路，岂会与人为奴？何况瞧此人模样，不像读过书，明事理的。却不知是他自己不爱读，还是你钟家没给他机会？”这些念头在他心里一转便过，终究没有说出口。

杨小妹听了，没什么感觉，毕竟她今年才刚满十一岁，还不明白生老病死，是每个凡人的必经之路。衰老和死亡，离她还很遥远，还只是天边两颗淡淡的星。

她忽然寻思：“看来修行与否，对凡人而言差别很大。爷爷却从不教我修行……是啦，当日在洛城，他送我去观音庵，便是要我好好修行的意思。”

薛染衣沉吟道：“既如此，我有个提议。他母亲大限将至，不如便让他归家侍奉自己母亲，等……等处理完身后事，再行责罚吧。”

那钟家公子眉头微皱，正欲说话。街上走来一人，面容白净，双目湛然，身后负着两把长剑，似是修为深厚。他上前拱手道：“公子！不巧，楚药师妻子今日临盆，来不了啦，托我向公子代为赔罪，择日再替公子炼药。”

钟家公子叹道：“罢了，这五气安神丹，真是难为！”神情大为失望。

薛染衣闻言，心中一动，便道：“这位兄台，五气安神丹，在下也会炼制。不如让我来试试？只是请你念在此人家中尚有母亲，望儿归来，便放他回去吧。”

那少年公子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薛染衣，说道：“五气安神丹对药师的神识要求很高，你不过与我同龄，也能炼制么？可不要为了给他求情，强自出头。”

薛染衣微微一笑，心想我在山上可没少练手，何况师父说我天赋异禀，根骨虽差，神识却强盛得很，炼这五气安神丹，还不是手到擒来？便道：“我自有信心。”

方才报信那人施了一礼，问道：“在下羽林军祭酒宋秋水，不知兄弟姓名？”

薛染衣见他丰姿卓立，心生好感，还礼答道：“我姓薛，名染衣。”又指着杨小妹道：“这是我的义妹。”杨小妹上前见礼。

那钟家公子也自我介绍道：“我叫钟璟。如今药材兼备，薛兄弟既有炼丹之能，何不移步寒舍，早日功成？你我也好多交流几日！”

薛染衣却道：“炼这丹不费多少时候，就不打扰贵府啦！只是请问飞云客栈如今在哪？咱们便去那里歇脚，顺手替你炼丹。”

此时围观众人早已散去，钟璟与宋秋水同时面露奇怪之色。

只听宋秋水问道：“薛兄弟是第一次来寒荒城么？”

薛染衣摇头道：“六年前曾在飞云客栈歇脚，感觉很不错啊。”

钟璟忽然发话道：“既如此，咱们便一起去飞云客栈，看薛兄弟炼丹！”

宋秋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只是莫说薛染衣，便连杨小妹，也觉得这两人的态度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