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天冬回到白家，打了一盆水，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青丘神卷里取出沉匿十多天的杀猪刀和乞奴儿。

乞奴儿已经痛饮一人鲜血，密布在刀身的白锈已经消减了一分，待今日再饱饮孙若浦热血，白锈必能再削减一分，至呈现峥嵘刀身又进了一步。

吩咐过家仆，不许任何人打扰，自己需要闭关，取出一方磨石，手掌挽起盆中清水，淋在磨石上，淋在杀猪刀上。

磨石细沙与刀刃摩擦，发生细微的沙沙声，磨刀的声音令在院子里守候的家仆感到心神不安和莫名的惊慌，不自觉地离开了小院。

缓慢极其有韵律地磨着杀猪刀，辛天冬心底极其的平静和安宁。每个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不管孙若浦在凤翔有多高的民望，但他是自己的仇人，他就必须死！

磨完了刀，辛天冬开始盘膝打坐，直到门外从繁闹变回宁静，光芒万丈变成皓月当空，他睁开了眼睛。

取出一顶用包茅草编制的草帽，戴上黑色的口罩，束紧腰间杀猪刀，背上乞奴儿，然后推开房门，如同猫儿一般轻盈地翻过院墙，便走入了夜色之中。

沿着寂静的街道向凤山前行，冰凉的风吹动着街道的落叶，也吹动了房屋的门窗。门窗的响动不会惊醒睡得甜美的居民，他们自然也不会听到辛天冬细微的脚步声。

辛天冬不缓不慢地朝着凤山走着，陪伴他的只有当空的明月和被风卷起的落叶，月亮偏了西南，辛天冬也走到了凤山山门前。

三年没有打理的山门显得有些破败，剥落的绿漆落在门前凤翔百姓摆放的香炉、糕点里。山门之后干枯的梧桐树枝迎风乱动，似可怖的骨龙。

辛天冬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父亲、母亲、小艾和家里老卒的面容在脑海里一一闪过，最终定格在老卒倒在内院门槛上，喉间汹涌的鲜血怎么捂都捂不住，撕碎老卒喉咙的正是孙若浦。辛天冬缓缓拔出杀猪刀，刀身与刀鞘在月色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这种声音对他来说才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丹田之气、手中之刀、心中之策是他复仇的依仗，这三样所发出的声音，亦是这个世界最动听的声音。

辛天冬睁开眼睛，翻过高耸的山门，双足悄无声息落地，双足之下是一层厚厚的梧桐树叶。山梯已经很久没人清扫，今年的落叶之下的落叶已经化为了一层厚厚的烂泥。

辛天冬悄无声息地踩着烂泥登山，念力从识海涌出，覆盖周身十丈，仔细探查着山梯周边的任何动静。

登山至了半山腰，山顶忽然燃了一团灯火，泛着幽幽的微光，辛天冬抬头望去，灯火之下，一道模糊的身影站在山梯的尽头，似乎在等待着他。

辛天冬没有犹豫，依旧一步一顿地登着山梯，皎月寂静，树干风响，辛天冬顶着草帽站在那人的面前，他没有问对面的人是谁，元气涌进杀猪刀，杀猪刀发出一阵十分舒畅的颤吟，似乎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感到兴奋。

辛天冬没有出刀，露在口罩外的双眉却挑了起来，因为面前穿着一身破旧道袍，披散着头发，面容枯槁的老者弯下了身子，做出一个里面请的姿势说道：“晨光还早，杀人的事情不着急，先进殿内喝杯热茶！”

辛天冬没有回话，雄厚的念力自识海而出覆盖整个山顶，仔细探查大殿每一处角落。辛天冬陡然释放出如此雄厚的念力，弯着腰的老者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容，旋即站起身子看向身后满是落叶的殿顶笑道：“我就是孙若浦，放心，这山上只有我一人，三年来我一直等你来杀我。”

孙若浦的声音很枯索，仿佛山道两策互相摩擦的树干，辛天冬没有说什么否认身份的废话，收起念力，踏上最后一阶石梯说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会来杀你！”

孙若浦挑着灯笼领着路说道：“我曾游历北塞，见过大将军带领的北塞军是如何与匈奴作战的，十人的小队被数千名匈奴骑兵包围，如此绝境，那些军士至死还在喊着，北塞军宁死不降，军士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大将军的儿子！”

进了大殿，孙若浦点燃烛火，露出大殿全貌，道祖之下的供桌已经没了踪影，换成了一张软塌。大殿横梁、角落、地板尽是一层厚厚的灰尘，但在东南角茶桌四旁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就连烧水的火炉仍然崭新依旧。

孙若浦引着辛天冬来到茶桌前，分主客坐好，用烛火点燃了火炉内的软草，塞上几块木炭，木炭干燥，盏茶的功夫便燃烧了起来。

从瓮里面取出清水，注入壶中，放在火炉上，火舌舔着壶底，孙若浦从抽屉中取出一包茶叶开口说道：“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回到凤翔便遣散了所有弟子，一人独居观中，只为等这一天，你来的很是时候，过了年，我便会安静的死去。”

辛天冬沉声道：“我的横刀没有割断你们喉咙之前，你们怎么能死呢！”

孙若浦往即将煮沸的水壶中投了一捏茶叶赞叹道：“不愧是大将军的儿子，就是这么霸气，那些人还天真的认为，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逃出生天之后必定会隐匿一生，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大将军的儿子怎么会是个软蛋？”

水汽顶着壶盖翻腾，孙若浦等待了一会才为茶杯注入茶水说道：“我喜欢煮茶，不喜欢泡茶，茶至苦才能至甘！”孙若浦抬手轻请接着道：“这是新茶，我在山中种了几棵茶树，每年都会制些茶，放心喝。”

摇曳烛光下的大殿空旷寂静，只有木炭燃烧偶尔传出的噼啪声，水壶依旧在沸腾，孙若浦却没有把水壶拿下来的意思。面前胡须虬髯，面容枯槁的老者虽然和画像中不太相似，但仍然能够确定他正是孙若浦。

道袍的纽扣扣歪了一颗，辛天冬可以断定在翻阅山门踏入石梯的时候，孙若浦已经发觉了他的到来，然后穿上了衣衫，在殿门口等待，可现在孙若浦的所作所为他有点看不懂。

“你说这么多，是为了让我不杀你？”

孙若浦笑道：“你会放过我吗？”

辛天冬坚定地摇了摇头，孙若浦笑道：“我和大将军虽然没有交情，但和北塞军几位将军却有交集，你失踪之后，北塞军的几位将领曾来信询问你的踪迹，我没敢回信，若是时机合适，你可以见见他们，请你喝茶，只为交代这件事情，仅此而已!”

辛天冬依旧没有喝孙若浦煮的茶水，即便他已经释放了善意，辛天冬没有这么豁达：“听说你在凤翔的乡亲们心中，虽然算不得万家生佛，但是你救活的乡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乡亲们眼里你是个大好人，但我依旧会杀了你！”

“哈哈哈...”孙若浦放声大笑：“有乡亲们这句话足以，你要杀我，那是因为我是你的仇人，与他们无关，当然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是修行者，逆天而行的修行者，生而九鼎食，死亦九鼎烹，哈哈哈哈.....”狂笑声顿歇，孙若浦全身元气鼓胀，撑满了空荡荡的道袍，强横的气息从枯瘦的身体散发，面前的茶桌瞬间四分五裂。

辛天冬神色一凛，一个看上去瘦弱无力的老头竟然迸发出如此强横的气息，较之虞少卿有过之而无不及。

果然，能被挑选前去越州的修行者没有一个废物！

元气自丹田气海而出，狂涌进杀猪刀，在刀刃剑形成一抹更加紧密的刀锋，小臂肌肉在这一瞬间紧绷，杀猪刀猛然劈下，劈向面前满是青筋，并且枯瘦的拳头。

水壶炸裂，壶中的热水还未来得及化成白色的雾气，锋利的刀刃便和枯瘦的拳头朴实无华的碰撞在一起。

‘嘭！’

宛似重锤敲击重鼓的闷响声在大殿之内炸开，还在空中的泼洒的热水，被元气余波扫过，竟然瞬间化成了冰晶。

冰晶还未落地，一股极其宛似来自九幽的寒气顺着杀猪刀冲进辛天冬的手心，冲击手心正中劳宫穴，一阵阵冰冷的麻意自手心传开。

辛天冬没有收刀，运转功法，丹田气海之底生出一缕火苗，一阵炽热的火意穿梭过经脉，涌进掌心，那一点冰冷至极点的寒意瞬间崩溃，火意溯源而上，杀猪刀疯狂震颤，一圈淡红色涟漪以杀猪刀刀尖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来。

已成冰晶的壶中水，又化成液体，泼洒成一片片琉璃，落在辛天冬的杀猪刀上，落在孙若浦枯瘦的拳头上，落在满是木屑的地上。

孙若浦似乎有点惧怕那一圈极其微弱的火气，在火气即将接触到拳头之时，右脚后退半步，右拳收回举到肩前，左拳收至腰间。

一道极其低沉的龙吟回荡在大殿。

龙形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