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崔江冬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辛天冬也懒得搭理他。指挥着车队向南拐进更加狭窄的褒斜道。

沿着这条大名鼎鼎的褒斜道，富饶的关中平原映入眼底。关中平原的人口密集程度远超其他地方，黄土地上拔出一片片低矮翠绿的麦苗，一处处顶着青灰色屋檐的村落把绿毯分割成一片片，像棋盘空格，升着炊烟的村落便是那一颗颗已经落定的棋子。

自灵宝镇南进，地势开始增高，驮马开始吃力，一些比较陡峭的坡路，商队的伙计们跳下车吃力的推着满载货物的马车。

进了山间，辛天冬不再乘车，而是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看着道路两侧已经风化的石刻，依稀可见石刻上歌颂李士民大帝的文字。

褒斜道承受着太多的历史和战争，诸侯混战时，关中李氏和蜀中苏氏、侯氏在这条蜿蜒在秦岭腹地的古道上，上演了近千年的杀戮。

直到李士民大帝，故意让出褒斜道，把蜀中侯氏的军队引进关中平原，一战定了胜负。旋即率领大军穿过莽莽秦岭，杀至蜀中腹地，苏氏和侯氏投降，关中李氏坐拥关中蜀中两大富饶之地，才真正拥有了一统天下的资本。

蜀中侯氏在关中之战中损失了太多的军队和家族修行者，逐渐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只留得苏氏在蜀中一家独大。

如今血战的痕迹已经消失，杀戮声也已经已经平息，也只有峭壁上模糊不清的石刻向世人述说着，当年那些大人物如何骗过对手，上演了一出出权利的游戏。

车队又翻过一道山坳，在一处相对平缓的高低上吃过了午饭，辛天冬带领着车队进入了褒斜道最危险的一段路。

这段道路不挨着悬崖，两侧是高坡的山，山上没有一棵树木，全是裸露在外表风化的岩石。这些岩石极易松动，时不时会有大石从山顶滚落而下，每年都会有商队经过这里时，被山上滚落的大石砸翻车马，砸死行人。

辛天冬走在最前面，小心翼翼警戒着四周，崔江冬坠在末尾，若有巨石滚落而下，两人可以第一时间出手拦住巨石。

过了这条道，丹江自秦岭山脉穿过，在腹地造就了一处平缓的坡地，百姓聚集于此，建立了凤翔镇，归金州治下。

短短得一段路，走了接近一个时辰，好在有惊无险，没有发生意外。车队全部通过，辛天冬松了一口气，站在拗口处，俯瞰凤翔镇全貌。

丹江在山间打了一个弯，折出一片沃野，沃野中正是凤翔镇。丹江就好像一位母亲，蜿蜒的河道则是母亲的双臂，怀抱着凤翔。

凤翔镇很小，没有城墙，只有三横四竖七条街道。中间最宽广的一条街向西延伸，越过宽广的江面，一直走到西边的山上。

夕阳下的道宫隐约可见，却没有烟火，树木的叶子几乎落光，从远处看依稀可以看见残存的红色树叶，山上的树应该是梧桐。

远处传来佟力亚的哨声，辛天冬回过神，看了一眼河对岸孤索的凤翔山，催动马蹄，追向车队。

十里多地转瞬即至，面前的城镇似乎洗去了所有人的疲惫，脚程也比平时轻快一些。商队行商没有轻松可言，除了舟车劳顿之外，到了目的地还要搬运货物，紧接着收了货物，则要立刻返回中州。

一年到头也只有年节的时候能够休息几天，现在得知要在凤翔停留三天，当地的商家还管吃喝，怎么能不欣喜。

胖胖的老杜早在官道上守候，到山坳的时候，顾潭派了快马通知了他。见辛天冬和顾潭下了马，胖脸上堆起笑容拱手道：“崔大人、顾掌柜一路辛苦，在下已在寒舍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胖胖的圆脸堆着笑容，看起来很喜庆。顾潭介绍道：“崔大人，这位就是潼关贩卖坛肉的老杜。”

没想到面前的胖子还是一位洞玄初境的修行者，辛天冬拱手道：“原来是杜老板，此次海公子亲自做的主更改了行商路线，倒是杜老板不离不弃，追随到凤翔。”

老杜让开道路请道：“崔大人，咱们边走边说，车队跟着伙计去凤翔镇的校场驻扎，我已经吩咐好了，油汪汪的红烧肉配裤带面。”

辛天冬道：“如此，便谢过杜老板了。”

佟力亚带领着车队进入凤翔镇，厚重的车轮碾在石板上咯吱作响，街道上的百姓纷纷躲到了路边，惊讶得看着过长街的车队。

凤翔镇只是个小城镇，这里的人好多甚至一辈子没有出过大山，如今这么大的一支商队来到这里，足以让凤翔人侧目。

车队去了校场，辛天冬等人跟着老杜来到他家，天色今晚，老杜没有客套，拍了拍手，厨房便开始忙碌。

一张大圆桌，分主客坐好，丫鬟添上了茶水，老杜豪爽地开口道：“还有一批货得三日之后才能到，大家放心在凤翔玩上三天，所有的开销我老杜负责。”

辛天冬笑道：“杜老板爽利，我在山坳看见河的对岸有一座道宫，不知香火怎样，我想去领略一下关中道宫风采。”

厨房的速度很快，几句话的功夫，菜肴便端了上来，全是关中的名菜，葫芦鸡、烧三鲜、紫阳蒸盆子、带把肘子...，菜先上了六样，老杜举起酒杯，饮了一口酒水道：“恐怕要让崔大人失望了，道宫已经关了三年了！”

辛天冬放下酒杯问道：“道宫在关中要比圣宫香火好，我观凤翔只有这一处道宫，不会没有香火呀，怎么会关门？”

老杜道：“道宫关闭非香火之因，凤翔本没有道宫，关中散人孙若浦凝结金丹之后，结庐于凤山，这才修建了道宫，十几年间凤山道宫一直香火鼎盛，孙若浦也招收了不少弟子，可三年多前，孙若浦奉圣主之命前往越州诛杀邪逆，一切全变了！”

老杜顿了顿接着道：“辛武贤是什么人物，知命境巅峰的大修行者，镇守北疆之时，匈奴从不敢越界，他一个金丹境的修行者也敢前去诛杀威名赫赫的辛武贤，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结果，崔若海重伤跌落洞玄境，回来之后，按说该倾心教导徒弟，早日把自己的衣钵传下去，可没想到孙若浦回来之后，把所有的徒弟全部赶了出去，而后关闭山门，自此，凤山道宫的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辛天冬若有所思，说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扯回了商队身上，老杜的脸微红，放下酒杯道：“今年草原下白毛，这一次，咱们又要大赚一笔了！”

顾潭道：“白毛下太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都是死羊，死牛，那些羊皮、牛皮降了品质，运回了中原反而不好出手！”

老杜笑道：“抬高价格就是了，大不了只收真金白银，不收牛羊皮。”

何渐摇头叹息道：“不行啊，把匈奴人逼急了，什么事可都能做的出来，若是真要抢了我们的货物，再一头扎进茫茫草原，我们去哪找他们去！”

辛天冬跟随父亲辛武贤驻扎边关多年，自然知晓匈奴人的习性，不过他的身份是崔家在岭南带回的来的门客，是个正儿八经的南方人，于是说道：“我们岭南，经年酷热，百年难遇一场大雪，到了大原，真希望赶上下一场白毛，也好让我感受感受鹅毛大雪是什么样子的。”

辛天冬一脸向往的神情，老杜笑道：“大人，这可不是什么好感受，鹅毛大雪用来形容下白毛，还是软了些，草原下的那是冰粒子，北风裹着冰粒子往脸上拍，往袖口里面钻，那感觉，生不如死呀...”

老杜脸上充满痛苦的回味，盏茶的功夫之后，他掀开宽大的员外袍，露出手腕紧束的袖口，撸了撸袖口露出里面一圈红艳艳的肉说道：“当年千手鬼面荼毒陇右，我爹娘带着我经草原进关，正赶上下白毛呀，裹着几层棉衣，风夹着冰粒子还是往身体里钻，我们一行七百多人，被冻死了两百多，又被狼吃了两百多，到萧关的时候，只剩下两百多，那叫一个惨啊！你看我手腕这里的肉全冻坏了，郎中把冻黑的肉全给割了，才保住我这张手。”

辛天冬举起酒杯道：“抱歉，我一南方人理解不了草原下白毛的恶劣，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老杜和辛天冬碰杯之后，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道：“无碍，还好老天给饭吃，不仅能让我修炼，还让我攒下这一份家业！”

辛天冬忽然道：“杜老板，身为洞玄境的修行者，还要操持家业不容易呀！”

老杜为辛天冬满上酒杯道：“嗨，天赋有限，想要精深修为是没希望了，三个儿子也没修炼的天赋，给他们留下一份家业，有他们吃喝就行了！”

老杜为自己添上酒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聊了，诸位饮胜，今天晚上睡个好觉，明天在凤翔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老杜会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