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天东撕开博野城捕快坊的封条，推开房门，屋内有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一进的院子，前面是店面，中间四间堂屋，东西两间配房。刘二住的房间位于西面，南面阳光被店面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上午能得半天阳光，有些霉味也属正常。

屋里的东西，捕快坊的人保护的很好，连破碎的板凳都没有清理，和刘二被捕时一模一样。辛天冬主动避开大部分人都会藏的抽屉、床下、枕头。

辛天冬弯下身子，轻轻敲击着床边一块块青砖。手指间传来厚重感，辛天冬不急不忙，一块一块轻轻敲击。他在越州曾听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捕头说过，人藏东西时一般会把东西分为三类，重要但很常用的东西，一般会藏在枕头下面或者抽屉最底下或者最里面，保证这些东西始终在自己的视线内，又能遮掩大部分人的目光。

第二类，重要但不常用，一般会藏在极其隐蔽的地方，比如梁上、别的房间，这些自身就不常去的地方。

而第三类与前两种不一样，首先这东西必定不想被人所知，而且还很重要，或者又特别的意义。放的远了不方便拿出来，放的近了，又担心别人会发现。这一类的东西，一般会藏在最常生活的空间内，但会藏得极其隐蔽，除非翻箱倒柜，细致搜查才会发现。

博野城的捕快把目光放在了王财主的家里，刘二居住的房间，更没有发现大栓这位隐秘的人物。所以刘二的房间保护的很好，还没来得及仔细搜查。

辛天冬没有催动念力探查床边的青砖，洞玄上境的念力还是无法透过过于厚的实物来探知内部的东西。他不确定大栓是否会藏下东西，但辛天冬不想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指节敲击青砖的反馈依旧厚重，指节间已然沾染了一丝水汽。本就不经常见阳光的房间，又由青砖铺的地板，床下青砖已经变酥。

床腿斑驳，已经在青砖上压出一道浅坑，辛天冬手指捻搓着指尖青砖粉末和尘土混合的细尘，细尘饱含水份，应该很久没有清扫。

将手伸进床腿后面，轻轻敲击，辛天冬的动作猛然一顿，此处的青砖要比别处薄上许多。辛天冬没有立刻将那块青砖撬起，而是躺在床上，微侧着身子，把手伸进床下，不偏不倚，手指正好放在那块青砖上。

手指摸索到青砖边缘的两处浅坑，指尖微微使劲，那块青砖便被提了出来。青砖的截面十分整齐，好似被人用锋利的快刀一气截断。辛天冬将半块青砖放在一边，元气包裹着手指，再次伸入青砖下面的浅坑。

没有机关，入手一处金属环，手指捏着金属环，将盒子提了出来。木盒涂着红漆，或是在地下待的时间过长，红漆已经斑驳。但依稀可见红漆上面包裹的油脂，在红盒子长时间睡在地底之前，盒子的主人，定是时常拿出观赏。

红盒子是寻常盒子，在杂货店就可以买到。辛天冬打开铜扣，掀开红盒子，一条红绳卧在盒子中央，在红绳的中段，拴着一枚古铜色的铃铛。

辛天冬捏起铃铛，轻轻拽了拽红绳，红绳依旧坚韧，只是有些泛黄，看来这条红绳时间不短。铃铛表面的花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看出牡丹的纹样。

这是红倌人的东西，青楼女子大多命运多舛，被逼无奈之下才会卖身青楼。姿色较好又有些才艺的被培养成清倌人，若被达官贵人相中收为妾室，一辈子衣食无忧，这些人在青楼间已是极其幸运的一小撮人。而卖身青楼的大部分人，会被培养成红倌人，从事着出卖皮肉的生意。若碰见有特殊癖好的嫖客，更是苦不堪言。嫖客们一夜风流，逍遥快活，付了嫖资后，便相忘于江湖，哪里会在意一夜缠绵后在软床上痛苦不堪的红倌人。

地位低下，而又饱受世间之痛的红倌人，身体大多都有暗伤，或许在一夜之后便会横死软床，而后被青楼的龟公随手埋在乱葬岗，被饥饿的野狗扒出来啃食。所以她们迫切期望遇到良人，为她赎身，早日从良。

中州儒学当道，红倌人的地位低下，又饱受痛苦，心里面也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脚踝间最后一根红绳，表示自己不是一丝不挂。这一根红绳是她们最后的底线，亦是她们最后一点尊严。

无论何时何地，她们都不会把自己脚踝间的红绳解开，直到遇见了自己心目中的良人，才会以红绳相赠，以示托付终生。

辛天冬把红绳铃铛放回小盒子里，收进袖口，把半截青砖塞回浅坑，打扫干净痕迹，脑海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从刘二的房间里退了出来，门口的悍妇已经把行李搬上了马车，院里里空空荡荡，阳光照在院子里，辛天冬却忽然感受到一阵阵阴冷。

回到钦天监，辛天冬在纸上点点画画，决定从第一个方向开始调查，先确定恶灵是不是大栓。

过了中午，辛天冬把佟力亚唤了过来，带着他前往博野城的衙门。佟力亚自小生活在博野城，对这里的沟沟坎坎十分熟悉，在他的带领下，辛天冬很快便到了博野城的捕快坊。

相对于尧山和塘湖，博野城鱼龙混杂，捕快坊的任务也更加繁重。刘二撞邪杀主案才过了两天，还没有完结，郭班头又接了新案子。好在佟力亚对捕快坊的人极为熟悉，一炷香的功夫便找到了关押溪儿的牢房和看守溪儿的旬驷。

牢房总是阴森恐怖的，博野城也不能例外。昏暗潮湿的牢房内，满身污垢的溪儿依旧浑浑噩噩，卧在乱糟糟的麦草里，抠着墙皮，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大人！”旬驷行礼道。

辛天冬摆了摆手问道：“还没有好转？”

“对，属下一清早便到了这里，一直到现在，除了吃了点东西，便一直疯疯癫癫，话也说不清楚！”

辛天冬到来，溪儿似乎变得更加疯癫。辛天冬嘴角微扬，他在踏入牢房的那一瞬间，趴在麦草中的溪儿，悄无声息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明。

打开牢房的大门，溪儿惊恐地捂着嘴巴，靠在墙角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对溪儿的嘶吼，辛天冬不闻不问，缓缓蹲在她的面前，拴着铃铛的红绳蓦然出现在指间，垂在溪儿眼前。

溪儿呼喊的声音骤然一滞，旋即又开始哭喊起来。辛天冬轻声道：“从一进门，我便知道你是装的，疯子是不会关注从这门口来的是谁，说吧，这红绳是你的吗？”

溪儿不闻不顾，依旧哭喊。辛天冬也不着急，坐在地上像自言自语道：“附身刘二杀死王财主的是大栓，你应该知道，恶灵杀人，会被沉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我之所以调查此事，就是因为大栓说了一句，是王财主杀他在先，若把事情说清楚，那处罚便不一样了，大栓可以再次轮回，可大栓什么也不说！”

辛天冬晃了晃红绳接着道：“我完全可以稀里糊涂就此结案，我也省事，但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就这么让一个有冤屈的人堕入九幽，你考虑清楚，大栓的结局，全在你一念之间！”

溪儿停止了哭喊，跪坐在肮脏的麦草之间，理了理凌乱的秀发，冷静地说道：“多谢大人为栓哥申明冤屈，栓哥一言不发是为保全我的贞洁，可我一个窑姐何来的贞洁，不能因为这让栓哥堕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小女子愿将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说出，但求大人秉公审案，不要让栓哥堕入九幽。”

辛天冬有些赞赏面前这位女子的心性，在中州，除却世家天才绝艳之女子，对普通女性的约束极大，嫁人之后，不管什么情形，若与其他人有染，必定会被世人所唾弃，甚至自己的孩子亦会被人嘲笑鄙视。

辛天冬郑重道：“我必定秉公审案，若有不公，必定被天道所不容！”

旬驷和佟力亚面露惊容，在军队之中，全家被乱箭射死，是为最毒之誓。在修行者中，被天道摒弃是为最恶之誓言。郑重的誓言，落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含义。佟力亚起于商贾，擅长机关算尽，谨小慎微，像辛天冬这般贸然起誓，实属不智。旬驷起于微末，光辉的大人看上他们的眼神永远有一种轻视，向辛天冬这样对卑贱的红倌人起誓维护公正的事情，在中州可谓天方夜谭。震惊过后，旬驷看向辛天冬的眼光，多了种种异彩。

溪儿缓缓下拜，静心道：“我和栓哥认识是在王财主为我赎身之后，王财主就是个畜生，他身患隐疾，行房事不举，便用各种法子折磨与我，栓哥是个好人，为人踏实肯干，每当我遍体鳞伤，栓哥都会从家里药房拿来草药给我。”

“我们青楼之人，最渴望像栓哥这样的良人，我便爱上了栓哥！”话音一落，便泣不成声，良久之后，溪儿抹着眼泪接着道：“是我害了他，我和栓哥的事情被王财主发现了踪迹，他便想着法子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