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活动着自己的肩膀，随便道人给自己上的药甚是灵验，仅数个时辰他肩膀上的伤口便已经没有什么不适感，看上去已经完全愈合了。

他现在坐在一个旷野的废墟之上，周遭是虫族与时间肆虐过后的几堵残破土墙。漆黑的夜色之中只有他所处的这个遗迹散发着橙黄色的火光，剩下的只有天上的几颗色彩各异的星星还在微弱得闪烁。

他面前的火堆噼啪作响，上面烤着几个从城中带出的面饼。李道玄手法娴熟，熟练得缓缓转动着手里的小树枝，让手里面饼均匀受热，多余水份被蒸发，外皮慢慢呈现出焦黄的色泽，一股面香也开始若有若无得钻进旁边坐着少年的鼻腔。这个一袭白衣，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的英俊少年对整点吃的这件事相当上手。

李道玄依旧保留着五华山上的习惯，虽然他这样的修行之人可以维持辟谷长达数周，但不吃点什么他总觉得饿得慌。烤面饼很香，但对面冷脸少年却置若罔闻。

李道玄面前的火堆后是脸色有些憔悴的沈言。沈言心中似乎充满了对揭露真相的急切，以至于从巨石城出发后一整个白天他们全程都在赶路。巨石一役后，二人对付虫族的经验已积累得十分丰富，在虫潮围攻之下坚持了数天的两人无论是武艺还是心态都有了长足的进步。现在面对这些稀松无组织的扎戈虫群已经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沈言似乎不敢睡觉，随着心眼越来越敏锐清晰，他最近饱受各种奇怪梦境的折磨，所以他就这样盯着火堆，好像里面有什么有意思的事物。沈言近来心事太多，杀了洛冰离后更像是背负着什么重担。

突然，沈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随后抬头望向了一边的黑暗，眼中的金环幽幽亮起：“你来了。小时候我总觉得黑暗中有人，当时我总觉得是我怕黑。但现在我知道了，黑暗中就是有人。”

自从巨石城击败泰坦型扎戈后，李道玄也已经知道他们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大佬护卫，因此也不惊讶，只是向着沈言看的方向拱手的道：“前辈好。”

果不其然，周遭浓重的黑暗突然凝实，一个带着兜帽，笼罩于黑色斗篷之中，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的男子显现出来。

男子就这样站在火堆光照之外的阴影处，也不张嘴，只是在看了眼四周扬了扬手。以沈言二人的视角周围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周围夜色变得更加得浓郁。而从外界看，旷野之中显眼火光突然被阴影所笼罩。火光一灭，沈言一行所在的位置也顿时被夜色所隐藏，只剩天上几颗星在孤独得闪烁。

他像这样隐藏一个血翼多久了？恐怕从沈言从龙渊走出的第一晚起他就开始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年了吧。

一个年轻的血翼太过显眼了，沈言此前一直将他一路平安走来归功于自己的某些侥幸，现在他明白了——从没有什么幸运，有的只是其他人的谋划计算。

这时男人才开始“说话”，周围的黑暗开始蠕动，中央熊熊燃烧散发着光亮的火焰也似乎突然失去了效力，只能勉强显现出自身而再也无法照亮四周，一时间黑暗笼罩，只剩两人之间的火光还在闪耀。

而他们周遭的黑暗就这样缓缓渗透进火焰之中，就如同完全不透光的漆黑墨迹，火焰的明亮中黑色的笔迹格外显眼：“你所能看到的越来越多了，这是好消息，我不能永远帮你盯着暗处。”

这也算是对沈言所说的一种肯定，看来哑巴也知道沈言的心眼，沈言接着问道：“所以在以前黑暗中真的有别的东西，那些不全是你吧。”

火焰中的黑暗如烟雾般消散又缓缓凝聚成新的字迹：“别害怕，黑暗是血翼的盟友。”窥探你的是别的东西...哑巴心中默默补充。

沈言摇头：“我早过了怕黑的年纪。我真正害怕的是我从出生起便是一枚棋子，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火中文字消散了一会，火牙跳动着，似乎在思索，然后文字开始浮现：“你开始畏惧命运了，仅仅因为一个虫子死前的话语。”

“命运？更像是操纵。一个小小的水谭，一个大大的森林，一个奇迹般的邂逅，一个血翼的回归。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而我刚明白从不存在幸运这种说法。”

火焰中的字持续了几秒，似乎是在思考沈言所说的话的含义，然后又变幻成了新的一行字：“操纵或命运，两者无甚区别。不过一个出于人为，一个出于天意。两者都无法抵抗。”

他在承认这件事中存在着谋划与算计吗？他在告诉沈言这样的操纵不是一个少年所能干预的吗？

沈言看完了火中的文字，转头看向了哑巴，短短的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李道玄在一旁突然开口：“那场雾呢，那场雾是人为还是天意。”说着添了几根柴，让开始熄灭的火焰又窜出几朵火舌来。哑巴话出乎意料得多，这“聊天框”都快装不下了。

哑巴环起了胸，火焰跳动着将他的话呈现出来：“不知道。一场灵土规模的雾，要说人为，其实力也过于匪夷所思；要说天意，那也过于巧合。妄下结论并非智者之行。不过你若真要一个答案，我会答——真不知道。”

合着他的字数是根据聊天框大小自动调节的。李道玄满头黑线，这大佬表达欲还挺强。

李道玄此时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这大佬到底是谁，于是问道：“说了这么多，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哑巴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随后火焰之中出现了文字：“近些年有人叫我——哑巴，再久一点，人们称我为——无言的死神。这是某种偏见，其实，黑暗也有语言，只是人们听不到。”

不光有，而且还挺喜欢唠嗑的。在李道玄心中这种暗中守卫的大佬似乎应该是那种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类型。这位虽叫哑巴，但总蹦出些哲理金句。这些年没人陪他讲话给人憋坏了？

“你刚说不能永远替我盯着暗处，这是为什么？”沈言问道。

哑巴抬头看了眼四周的黑夜，似乎能看到两名少年看不到的危险：“灵土遭劫，我辈修士自不能袖手旁观。况且，我自然也有别的事要忙。”

“那是什么？”李道玄问完就自觉失言，这问题有点太私人了。

但哑巴丝毫不以为杵，嘴角反而露出一丝阿谀的笑意：“吓唬怕黑的小孩。”

合着刚才的话他记到现在，沈言也开始满头黑线。

哑巴说完玩笑也正色了起来：“扎戈虫族已经知道我在你身边了。知道我行动受制，接下来他们的一些行动会更加肆无忌惮。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愿。”

就是为了打虫子把我放弃了呗，沈言心中腹诽，接着问道：“扎戈虫族居然也知道您老人家。”

哑巴无奈耸了耸肩：“近些日子随手杀了些精锐，他们开始提防我了。现在只有知道我的所在之后，他们才敢做出些行动。”你到底是杀了多少才能让整个虫族对你特别关注啊。

说完这些，火焰中文字消散。李道玄刚想继续说话，火焰又跳动了一下，一行新的字出现。

“况且我的出现也意味着另一件事——血翼就在附近。任豪很聪明，知道抓紧把你赶走。有人要来了，很多人。现今我分身乏术，只在暗中已经无法完全护你周全了。”

我说你怎么无缘无故自己自愿现身，原来是不想装了，想正面硬钢。沈言叹了口气：“他们什么时候到？”

哑巴缓缓歪了歪脑袋，似乎有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已经到了，不然我为什么现身。已经没有躲藏的必要了。我在这里只是为了提醒你——你该跑起来了。”说完，他又招了招手，一直保护他们免遭外界窥探，也阻拦他们观察外界的黑夜屏障如潮汐般缓缓退去露出外面真实的世界。

像是突然恢复了听觉沈言与李道玄终于听到了外界无时不在的喧闹声响。那是撕心累肺的惨叫，恐惧的呼喊，以及临死前的绝望呐喊。他们太过于关注篝火上不时浮现的文字，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自己周围的情况。

一具死尸就倒在了沈言脚下几步远的位置。死尸双目圆睁，手中长剑还指着沈言后背。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但他就是死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生命的气息已然流逝。

这具尸体是实力最强的一个，离沈言也最近。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十来个尸身松散得绕着沈言与李道玄围了一圈，死状各异，手脚都扭成了一种诡异的样子。再远些的位置，还有人在试图突入进来。但无数从土墙裂隙，阴暗拐角，草木扭曲阴影中钻出的扭曲手臂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拖入黑暗之中。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惨叫与肢体断裂的声音。

就在哑巴若无其事讲着他的冷笑话在“聊天框”具现出文字的时候，他也在几步以外抹杀着这些妄想刺杀血翼的人。这些人殊死搏斗，但里面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无言的死神。

沈言脑中突然蹦出了哑巴久远的名号，这就是他名号的由来吗？

随着黑暗屏障的消失，沈言身形显露，还活着的一些人更加亢奋。

“那小子就在眼前，大家伙上啊！”

“魔头，守护灵土我辈义不容辞，怎能容你活在世上！”

“此等妖法怎能拦得住我们！”

其中一个壮硕的汉子看见沈言大吼了一声，背后火红色尾形神武骤然亮起，手中拖着的一把百斤大锤也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能的火光。亮度之高甚至短暂得将一些扭曲怪手屏退在外，让他可以直直奔向沈言。燃烧的大锤所过地面上留下一条烧焦的痕迹，空气也因这视死如归的一击变得炽热：“小子拿命来！”

几十米的距离，在他的冲锋之下短短数秒就直接越过，手中大锤此时已经无比接近沈言，没有迟疑，尾部火红色神武骤然前戳，与此同时他手中一人高的大锤也狠狠挥下，产生的风压将沈言身上墨龙袍吹得烈烈作响。这两招虚实相间，是极高明的一招。周围围攻人群发出一阵叫好声。

哑巴就这样冷眼看着冲来的大汉，还保持着刚才双手环胸的姿势，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松动。只是眨眼间，那两米多高的大汉脚下一个踉跄，前冲势头突然一顿，一只从地下冒出的扭曲惨白的诡异手臂不知何时已抓住他的小腿向后狠狠一摔，虎背熊腰的大汉被像丢石子一样扔到了外面，将大汉摔了个狗啃泥，这样气势如虹的一击戛然而止。而那大汉极为勇猛，即使小腿扭曲，也依旧想挣扎着爬起，但下一秒天空中他那把一人高的沉重无比的大锤带着势能呼啸着破风而来，大汉只来得及抬头匆匆一瞥，那大锤便正好击中他的头颅，碰的一下，一声西瓜爆裂的响动，血红的液体溅落四周。无首的尸体无助得在头上挥舞了几下手臂，似乎想要再次握住锤柄。但最终还是无力得落在了地上。即使冲得那样近，他死的位置也没超过那十来个尸身组成的尸圈。

随着大汉死去，之前叫好声欢呼声戛然而止。一些人开始畏惧得想要逃离，但无济于事，一只只痛苦扭曲的手臂总能在他们跑前及时钻出将他们拖回身后那个修罗场，哭爹喊娘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没有了抵抗，有的只是一边倒的屠杀。看来所有精锐都已经在之前那一圈松散的尸体之中了。

突然，离沈言最近的那个持剑的尸体抽动了一下，沈言动作很快反手抽出背上龙渊直指尸身。

但尸体却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只是傀儡般歪歪扭扭得直起身，口中发出了不似活人的沙哑嗓音：“这种情况你们还不走，是等着我说欢迎下次光临吗？”

沈言和李道玄对望了一眼，具是打了个冷战，你可别下次光临了。

此时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神武的波动，几道光芒亮起，想必又是新的刺杀者敢来。

李道玄有些惋惜得收起了篝火上烤着的面饼，沈言将龙渊又收回了背后，两人又对望了一眼，具是叹了口气，开始了新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