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芙奇了，自己闯荡江湖两三个年头，并非全仰仗着霁月山庄和姐夫响亮的名头才敢惹是生非，其中少说一半的“功劳”，都得归到小脑袋瓜里各种突发奇想的鬼点子和聪明机灵，亲生姐姐常常夸她难不成是诸葛转世投来李家的小女诸葛，母亲也时常宽慰还好小女儿足够滑头不至真因闯祸落入人手。

可她对昨夜被套入的局是完全摸不清个所以然来，满脸不敢相信地瞧着沈易安，道：“你难道知道为何我们被带至花字十号雅间时已上满酒菜？为何满桌酒菜凭空消失？花字十号雅间为何没有预订记录？”

沈易安自然胸有成竹，道：“我若是不知这些问题的答案，又怎敢肯定是王庆和程丰设下的局。反过来考量，既已知是王庆和程丰设下的局，以李二小姐的机智，怎会想不通这些问题呢？”

李若芙仍是不服，双颗大圆眼睛瞪得更用力，道：“你知道的话直说就是了，莫揶揄本小姐。”

沈易安道：“好，我且一一回答你提的问题。首先，满桌酒菜早已被下了迷药，我想王庆、程丰二人定是希望我们到了之后，不等龙玄出现就先吃酒菜，待我们被迷晕，便将我们移至花字九号雅间，等我们醒来时，王庆正好带江善人出现，当场撞见我们出现在龙玄死亡现场。此乃他们设局所愿，然事与愿违，我们始终滴酒未沾，亦未动筷，他们无奈只好打开暗门，引我们自己走入花字九号雅间。对他们来说，如此虽曲折麻烦了些，风险也大，但终究效果与希望看到的乃是一样。”

沈易安说完等着瞧李若芙的反应，李若芙稍一琢磨，果然继续提出疑问，说道：“不对不对，他们难道有千里眼不成，如何知道我们未被迷晕，然后及时打开暗门？”

沈易安说道：“你难道忘了，暗门打开之前不久，接引我们上楼的小哥来过一次，为的就是看我们是否已被迷晕。他发现我们并未吃酒菜，只好控制暗门机关，将暗门打开。”

李若芙难以置信地说道：“仅凭这点你就能如此肯定？”

沈易安道：“当然不是，那小哥犯的一个错误才让我坚信自己的推断。”

李若芙问道：“什么错误？”

沈易安道：“小哥进门时并未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你可还有印象？”

李若芙顿时醍醐灌顶，露出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沈易安继续说道：“小哥以为我们都被迷晕，所以没有敲门，发现我们并未昏迷，便以龙玄因事耽搁为由企图蒙混过去。至于那满桌酒菜是如何凭空消失的……自然是有人偷偷将酒菜都收走了。”

李若芙问道：“如此大一桌酒菜被人收走，难免会发出声响，我们就在隔壁，岂会不知？”

沈易安道：“会发出声响不假，但只要不被我们听到，也就不会被发现了。你可记得昨夜的爆竹声？”

李若芙醒悟：“你是说王庆他们命人趁爆竹声响起的时候，将酒菜收走？”

沈易安道：“不错，只怕那爆竹也是他们所为。”李若芙小脑袋瓜连续微点，沈易安继续说道：“至于为何花字十号雅间没有相关记录，那就更简单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无需记录花字十号雅间的情况，暗借予王庆使用即可，这不过就是程丰一句话的事。”

听沈易安说完，李若芙即使再不服气，亦无力反驳，因为沈易安的推测合情合理，仿佛就像亲眼看见事情发生一般。除自己的姐夫外，李若芙从未见过比自己还聪明的人，自然还不服气，倔倔地说道：“你如此厉害，那你倒是说说，该如何找出证明王庆等人才是凶手的证据？”

沈易安道：“形势虽对我们不利，却也并非无计可施，我们岂非知道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李若芙有些心急，娇嗔道：“什么线索？你赶快说呀！”

沈易安道：“孙兄方才说王庆昨日去了一趟城西小苑，我想他必是去见一个重要的人，而此人与龙玄之死恐有莫大的干系。”

李若芙仍旧不解：“有何干系？”

沈易安接着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王庆和程丰设局杀死龙玄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李若芙得意道：“这还不简单，王庆是龙玄最得力的手下，龙玄一死，王庆就成了堂主之位最佳人选，顺理成章登上堂主之位。”

沈易安说道：“如果只是为了诡商堂堂主之位，何必大动干戈设局把江善人牵扯进来，掀起长汉帮与江善人的斗争？”

李若芙争论：“他们设局嫁祸给我姐夫，可以将长汉帮的注意力转移到姐夫身上，减轻自己的嫌疑，多么完美的移花接木之计。”

沈易安摇头说道：“我看并没有这么简单，王庆和程丰虽都是聪明人，亦有丰富的江湖经验，却不像有魄力敢挑起长汉帮与江善人的争端，更不可能布下如此缜密的局，其背后定有他人指使，设下此局的亦是此人。”

沈易安说出了江静波的想法，他来长安数月有余，曾多次与王庆、程丰二人打交道，以他对王庆、程丰二人的了解，确如沈易安所言，他道：“王庆昨日去城西小苑会不会就是与此人见面？”

沈易安对背后指使王庆和程丰的人产生兴趣，此人心思缜密、聪明绝顶，与沈易安有几分相似，聪明人总是会对聪明人感兴趣的，他目中隐含光芒，说道：“极有可能！”

李若芙说道：“那只要到城西小苑找出这个人，不就可以找出他们的真正目的？”

江静波和沈易安皆默默点头，李若芙自告奋勇说道：“好，我去！看我不揪出此人的狐狸尾巴！”

此人工于心计、城府颇深，又能令王庆、程丰甘心为其卖命，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李若芙孤身前往，江静波自然放心不下，又知定劝不住他这倔强任性的小姨子，只得请求沈易安道：“沈公子，能否麻烦你陪同若芙走一趟，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沈易安知道江静波对李若芙放心不下，何况他也想会会此人，便答应下来。反倒是李若芙有些不情愿，认为自己一个足矣，无需旁人相助，但姐夫的话她终究是要听的，便也没说什么。

见二人都同意，江静波就将此事定下，转头吩咐孙知文道：“你让长汉帮来送贴的人回去复命罢，说我会按时赴约。然后马上派人监视王庆和程丰，一有异动立即告诉我！”

“是！”孙知文答应一声立马退下。

沈易安说道：“监视王庆和程丰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

江静波说道：“沈公子有何高见？”

沈易安反问道：“你们若是王庆，此时会做什么？”

王庆此时会做什么？也许跟往常一样在赌坊处理事务，也许在为筹办龙玄的丧事而忙碌，也许在长汉帮众堂主面前言辞凿凿诋毁江静波，也许在处理设局所留下的痕迹，也许已经在举杯庆祝自己即将登上堂主之位，亦或许在抹去设局所留下的所有痕迹……王庆此时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江静波和李若芙又不是王庆肚里的蛔虫，他们又怎会知道王庆此刻在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他们回答不出来，李若芙便反问沈易安：“你若是王庆，你又会做什么？”

沈易安不假思索道：“我若是王庆，此时什么都不必做，安静等待便是，只要我们找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清白，最后赢的人必然是他！”

……

王庆确实什么都没有做，此刻正待在家轻轻松松地泡澡。桶口足足有一张圆桌大的大木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足以让他的心情飞上云霄，何况他本身心情就万里晴空。

所有的痕迹在昨夜已经销毁，所有相关的人他都已处理妥当，无论想多少遍，昨夜的局都已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只需要等，只需等下去，任凭江静波聪明绝顶、本事通天，都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清白。一想到鼎鼎大名的“关中第一富贾”江善人和霁月山庄二小姐栽在自己手上，并且无计可施的模样，他就想笑出声。不枉委屈自己刻意装出被李若芙羞辱恼怒的样子，成功地一步一步将她引入圈套之中，很快，诡商堂堂主之位就是他的！

……

昨日王庆去过的小苑，是在城西僻静的街巷中，街上行人稀少，四周房屋多数亦是闭门闭户，仅有小苑正门对面三十步开外的一间小茶铺正在营业，此时沈易安和李若芙正坐在小茶铺内，斜斜地望向小苑，观察小苑的动静。

小苑大门紧闭，门上牌匾写着“城西小苑”，不想此小苑取名竟如此随意。门边栽有一株与门齐高的柳树，柳条随风摇晃轻摆，像极了站在青楼门口的风尘女子，正妩媚地朝你微微勾动指头。

太阳越攀越高，地面的温度渐渐燥热起来，李若芙越发不耐烦了，举杯喝茶的频次变多起来。其实他们才刚坐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对小苑内的情况一无所知，谁也说不准里面有什么危险，所以沈易安提议先到茶铺观察小苑的动静。沈易安若是不在，李若芙只怕早就翻墙而入了。

沈易安原本打算等到晚上再潜入小苑进行查探，毕竟在夜色的掩护之下行动会稳妥得多。奈何李若芙是个急性子，顾不上什么白天黑夜的，坚持上午便要来一探究竟，沈易安拗不过，只得遵从李二小姐的意思。好在二人在出发前说好，凡事必须听沈易安的，否则沈易安就搬出江静波来压一压李若芙桀骜不驯的性子，李若芙才满不情愿地斜眼同意，沈易安倒是庆幸，眼尖的他还好瞧出李若芙对姐夫那十分敬佩里七分都是畏惧，否则真不知有何办法能令肆意妄为的李若芙听他一句劝。

“你还要坐在这看多久？”李若芙已经不耐烦。

“你坐不住了？”

“废什么话，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做起事来怎么像个小姑娘！”

“好，那我们就走！”说完沈易安就在桌上留下茶钱，起身朝小苑走去。

“欸，你等等我……别那么小气嘛，我就说了你一句而已！”李若芙翻着白眼赶紧跟上。

二人找一处小苑最隐蔽的角落，翻身跃入围墙之内。小苑很安静，两人穿过整个庭院，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见到任何人。沈易安开始放慢脚步，亦不再隐蔽身形，而是将此处当成自己家一般随意走动，不是大摇大摆，却也一个意思。

李若芙只当是沈易安对自己的轻功无比自信，即使遇到小苑里的人也能及时躲避不被发现，就未在意，她自己仍旧小心翼翼借助隐蔽之处左隐右闪跟在沈易安后头。若以旁人来看，沈易安和李若芙两人，一人在前悠哉漫步，另一人鬼鬼祟祟跟在后头东躲西藏，那场面简直滑稽可笑，事实上沈易安亦在心中偷笑，说李若芙傻吧倒有些小聪明，说她聪明吧有时却傻得可爱。

走了一会儿，沈易安回头去瞧，李若芙仍在费劲躲藏，便开口说道：“你不用躲藏了，出来罢！”

李若芙从一处假山后面跳出来，问道：“怎么回事？你这是何意？”

沈易安说道：“你跟着我走便是，无需再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