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水狼狈地躺在雪地上，他的眼睛直视着天空。

无神的眼眸将灰色的方寸天幕纳入视线之中，头顶的枯枝上盘旋着几只瘦弱的乌鸦，聒噪的叫声有些凄凉。

不知是在抱怨着这连续数日不曾休止的飞雪，还是在嘲笑地上的那只败犬。

不是沐清水受不了失败的打击，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败北的那么随意，他甚至都没摸清楚两兄弟的路数，就被直接击溃了。

冬和夏很强吗？其实就境界来说，沐清水是稳压他们一筹的。

丹莲境巅峰对上两位堪堪踏入此境的兄弟二人组，理应不会如此狼狈才对。

没道理呀，自己可算不上是那种毫无实战经验的小白。

老大，老三和老四，那几个家伙在平日的比斗中下手可不轻，虽不至重伤，但伤筋断骨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对此杨老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们长成那种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摧残。

从小到大，经过无数次试炼所成长而来的沐清水可是货真价实的三境修士。

放在世俗民间也绝对算得上是活神仙级别的，就连一些实力强悍的江湖武夫也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沐清水擅长使用阴谋算计没错，但每次的化险为夷也是多亏了平日里自己在修行上所下功夫。

他平日里不务正业，没个正形是没错，可这并不代表着他的付出就要少于常人。

相反的，沐清水每天思索最多的便是如何在每个小境界里做到最好。

小仙峰和太玄峰的藏书阁在这些年来几乎都被他翻了个顶朝天，就连每次去太玄峰探望白原老头的时候，沐清水也多是冲着坐而论道去的。

为此太玄峰的小师兄们还经常打趣道，“小沐子，你这么喜欢我们的白老头，不如直接搬来我们太玄峰算了，省得每次跑来跑去的浪费时间。”

实战经验也不缺，修行也是稳扎稳打，根基厚实，那自己到底败在哪儿呢？

沐清水合上了眼帘，深沉绵长的呼吸中带着某种厚重的力量，湿热的气息竟让其周身的飞雪片片消融。

这细微的改变其实并不容易察觉，至少此时伫立在青石小道前的冬夏二人不曾感知到。

他们注视着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一种与生以来的直觉告诉他们，那位像是被冻僵了的少年并没有放弃去突破他们的防御。

就像是一只盘绕在枯枝落叶里的毒蛇，即使与环境融为了一体，看不到捕食的迹象，但也不代表着他们不是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给予猎物致命的一击。

“砰！”

平地里炸响了一阵惊雷，夏的瞳孔微缩。

因为就在前一秒，躺在雪地中的少年还处在他视野的正中央，而此刻，那里却凭空多出了一个人形深坑。

“危！”

尖锐的破空声裹挟着肃杀的劲风呼啸而来，夏的动作仅仅慢了一拍，那只裹挟着巨力的鞭腿就横扫而来。

可出乎意料的是，夏并没有做出防御的姿态，反而不假思索地挥拳迎来，目标确是少年地胸口。

急速的鞭腿所蕴含的恐怖破坏力肯定会先一步击打在夏的身上，而他的直拳回应则显得有些无济于事，甚至是将自己陷入危局之中，但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一个模糊的黑影几乎是在沐清水闪动的同一时间欺身到了夏的身边，交叉的双臂蕴含着凝练的内力，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三个模糊的人影在爆炸声的瞬息后碰撞在了一起，沐清水倒飞了出去，然而冬轰烂的棉袖也显示了那一记强劲的破坏力。

“杨老头儿教我的东西并不多，可都出奇地好用，比如这一招‘龙吐息’的强悍爆发力就深得我心。”

沐清水咧了咧嘴，一旦进入了战斗的状态，那种平日里的散漫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渴望搏斗的狂人。

冬点了点头，甩了甩有些颤巍巍的手臂，也算是对沐清水的肯定与尊重。

青石板路后方的阁楼不是不让踏足，只是禁止没有实力的弱者随意践踏。

此刻的冬与夏就立在石板路的入口，眼神肃穆，肌肉绷紧，严阵以待。

就像是守护天门的神将，是命令，同样也是使命……

传闻上古混沌初开之时，便有一灵石应运而生，左右芝兰相称，汲取日月精华。

在无数岁月之后孕出石胎，一日，石卵遇风，化作石猴，便有了日后大闹天宫的行者孙。

沐清水在很久以前就听过这个故事，久远到让他都有些恍惚这个故事究竟是在何处听闻的。

破落峰的小屋前，冬和夏不是守护天庭的神将，沐清水也不是那位神话中的齐天大圣。

只是此时此刻，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有大圣一般的觉悟。

机缘就在那里，而讨厌的人总会守在那里，不让他入内。

苦恼之余也就只好挥棒抡棍，没有这么多理由，只是单纯的想那么做而已。

沐清水朝地一跺，积雪之中飞出一根丈许的木棍，不算粗糙的棍面握起来极为地舒适。

沐清水抖落了棍上的积雪，心中喃喃道:百兵之祖，可攻可守，对上这默契无双的兄弟二人，不知是否有奇效。

朴实无华的木棍在内力的加持之下变得坚不可摧，沐清水手腕一抖，便是舞得虎虎生风。

随意的取材，无意的舞动，随心所欲的战斗竟让某些一直紧锁的关卡开始松动。

沐清水没有注意到这一发生在自己身体内部的细微变化，相反的，他只是觉得此刻的自己清净无比。

没了平日里那么多的阴谋算计之后，他却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实力了。

心如止水，从心所欲，便是人之自在。

人既自在，此方天地也亦自在，手中之物也能挥动自如。

沐清水横棍而立，前踏半步，便是向小四境的最后一境迈出了半步。

棍影重重，沐清水的身形在大雪中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与之纠缠在一起的则是那两位默契无间的守山兄弟。

被飞雪所覆盖的破落山峰，只有一处不被侵染，那便是矗立在青石古道尽头的古旧楼阁.

木窗敞开着，老人负手而立，古井不波的面容冷厉得与楼阁方圆五丈之外的积雪一般。

堆砌在一旁，就算是日头出来了也难以将其全部消融。

老人浑浊的眼眸似乎看不了多远，又好像能将这座破落的山峰尽收眼底，一草一木的动静他全部知晓。

门外的楼道传来了噔噔的脚步声，老人没有移动自己视线，也没有看推门而入的那人，沉默了半晌，老人开口道：“你的徒弟比你强。”

老人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常年不与人交流，一些字眼的音调也变得干涩乏味。

来人似乎并不像说话，只是晃了晃坛中的酒水，依靠在积灰的木窗旁，一口接着一口，囫囵吞枣，不去品尝多余的滋味。

“那位的孩子……”

还没等老人说完，一旁的那人就摔碎了还剩下不少酒水的坛子，怒喝道：“不许你提她的名字。”

十里外的那场比斗已经落下了帷幕，少年败了。

尽管有棍棒和玄妙之境的加持，还是没有敌过亲密无间，默契无双的守山兄弟，终是没稳在那半步之上。

老人关上了窗户，捡起了地上摔碎的酒坛，厚实的坛底还残留着些许芳香。

老人将酒水凑近了唇边，轻声道：“是她最喜欢的‘半山雪’……”

“哼！”

随着一声冷哼，年久失修的木门应声碎裂，只留下入堂的冷风，和呆愣在原地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