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地冻，轿车里冷得跟冰窟窿一样，姬莉叶进了车就开始抱怨，被秦莫羽骂了一通才老实。
干姥爷干姥姥的村子离漫江镇有三十多公里远，中间要过一条河。如果是夏天，要绕远路走桥，但现在是冬天，直接在河上把车开过去就行。
“冰面上开车稳着点。”父亲说道。
“放心，这寒冬腊月的，河面早就冻实了，再说，这喝水也不深，还不到一米，就算是掉下去——”
“啊！”姬莉叶忽然尖叫一声，把父子两人都吓了一跳。秦莫羽赶紧刹车，车在冰面上漂出去七八米远。
“你干嘛！”秦莫羽怒道，情急之下竟然忘了说英语。
姬莉叶指了指河道远方：“你看！那里有人要自杀！”
秦莫羽朝着姬莉叶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不远处有个身穿红袄的姑娘在冰窟窿旁边蹲着，在洗衣服，于是说道：“别大惊小怪的，人家洗衣服呢。”
“在冰窟窿里洗衣服？”
“对啊，”秦莫羽说道，“难不成回家洗啊？这年头又不是家家户户有自来水。”
姬莉叶浑身打了个冷战：“河水冰死了，再说，那也太危险了吧？一旦掉进去怎么办？”
“那就只能冻死了。”秦莫羽叹了口气说道。
没办法，这个年头生产力水平低下，人命也贱。
秦莫羽开车小心翼翼地上了岸，按照父亲的指示，开车来到一户低矮的泥瓦房前。这家连院子也没有，只有房屋西边立着一个简易仓房。
父亲独自进了门，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个身穿棉袄棉裤的老人走了出来。
两个老人满脸皱纹，看面相少说有七十岁了，然而看体态，却感觉不到五十。实际上两个人都只有六十多岁，身体还很硬朗。
秦莫羽上前寒暄道：“干姥爷、干姥姥过年好！给您拜个早年。因为年三十需要去市里过，所以年后就不来了。”秦莫羽说完，赶紧推了推姬莉叶，姬莉叶点头笑道：“锅年浩！”
秦莫羽解释道：“我朋友，新疆来的。”
“哦，怪不得这么白。”
“给干姥爷干姥姥带了点年货来哈！”秦莫羽说完，转身就去开后备箱。
两个老人连忙应和：“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带这么多东西！”
秦莫羽打开后备箱，两个老人都震惊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被燎过毛的大猪头。猪头下面是堆成小山的一袋袋的猪肉：五花肉、后腿肉、猪颈肉、大里脊、二层肉、梅花肉，旁边还有二十斤牛肉。
两位老人赶紧上前，看着满后备箱里的猪肉牛肉，嘴里不停地说道，“这不少钱吧？啊？太多了……太多了……吃不了啊！”
“也不知道你们爱吃点什么，就随便买了点。”秦莫羽说，“现在外边天气挺冷的，放外面一个月也不会坏，您两位慢慢吃吧。”
接着，父子两人把啤酒饮料、带鱼、熟食、水果都搬进了屋子。
这屋子不大，一进门就是厨房。然而厨房正中央立着一个高大纸马，旁边还放了两个花圈，给秦莫羽吓了一跳。马上他就想到了，干姥爷肯定是在家以扎纸人纸马为生。华国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一到年根儿，死人就很多，据说是因为冬天阴气重，鬼门关大开，因此现在正是生意最旺的时候。
厨房东西两个灶，各连着东西两个屋的火炕。东边灶坑上面是一副崭新的灶王爷的画像，一看就是今天刚刚换上去的。灶王爷面前摆了几碟小菜和点了红点的四个馒头，今天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家家都把最好的伙食给贡出来。
两个老人把这三个人迎进了东屋，让他们坐在火炕上。火炕不大，只能容得下三个人睡觉。老人坚持让客人坐在炕上，他们却坐在了板凳上面。
几个人寒暄一番，秦莫羽顺便问了问老人们的近况。老人说，今年国家政策好了，三提五统都不用交了，而且作为五保户，村官府也给发了米面油。秦莫羽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两个老人所住的房子。这房子并不暖和，坐在炕上还要穿毛衣，看来是他们平时不舍得烧。秦莫羽直接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双手递交给两个老人，说道：“这是孝敬干姥爷干姥姥的。”
两个老人接过这沉甸甸的信封，真的不知道这里面竟然是现金，毕竟这年头谁见过这么厚的现金？不过不是现金是什么？两个老人打开一看，立刻惊呆了。里面红灰相间的，是厚厚一沓软妹币！
两个老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干姥爷先问话：“这、这什么意思？”
秦莫羽这时候才说话：“两万块钱现金。您二老查查。”
“这什么意思？”
“孝敬您的呀？”秦莫羽说道，“没什么意思……”
“这……什么意思……”
秦莫羽知道二老是有点激动了，于是说道：“我听我爸说过，我母亲是孤儿，是二老抚养长大，结果还没来得及尽孝，就得了脑炎去世了。这是我替我母亲孝敬您二老的。”
“那我们也用不上这么多钱啊……你拿走吧，你和你爸也不容易……”
“放心，姥姥姥爷，我们有钱。”秦莫羽知道两位老人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轻声细语地解释。
然而，无论秦莫羽怎么解释，两个老人都坚决不同意要这笔钱。秦莫羽忖度到，估计是这笔钱太大了，于是好说歹说，让父亲劝他们先留下两千块钱。
正在众人聊天的时候，外面门开了，干姥姥冲外面喊道：“洗衣服回来了？”
“嗯呢！”厨房那边传进来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个穿红袄的姑娘，正是姬莉叶嘴里说要“自杀”的姑娘。
“这是？”
干姥姥说：“逃荒过来的，不是咱们这儿的，别跟别人说。”说完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秦莫羽一下子明白了。这里离国境线很近，什么人都有。
“能听得懂华语？”
“都四五年了，啥都会说。”
“叫什么名字？”
“金香。”
“多大了？”
“十五。”
秦莫羽算了算：“正应该上初三。”
“上啥初三，都不太认字儿。”干姥姥说。
干姥爷说道：“问了学校，人家不让念，没有学籍。”
秦莫羽问道：“旁听也不行？”
“问了，人家不让，”干姥爷一副难为的样子，“关键是咱们跟人家不熟。我听说有的学生没学籍，也让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