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水市。

早晨五点半，青光朦胧的小屋里，窄小的单人床上。

陈子墨猛地睁开双眼，捂着心脏，大口喘息。

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眼前不停回现，重复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扶着额头，深呼吸良久，这才强行平息了急促的心跳。

抬手擦掉滑入耳廓中的汗水，掀开已经半湿的薄被，让凉意将自己包裹，许久之后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浊气。

又做噩梦了。

从高三开始，这奇怪的情况就围绕他身边。

起初每隔一段时间出现一次的噩梦，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频繁，从半个月到几周，又从几周到几天，最近更是成为每晚必修课。

好在噩梦并非全是坏处，带给他灾难夜晚的同时，也开启了他幸运的人生。

不知为何，噩梦之旅开始后，他的思考速度显著提升。

得益于此，从小就是差生的他，在半年的时间里学习能力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家人直呼开窍的同时，没费多大力气就考上全省排名靠前的交水大学，这种学习能力再过几年，想必就能为公共事务的工作而奉献终生。

想到自己能先人一步跳出内卷，过上旱涝保收的生活，心情立刻阳光不少。

摸出手机按下开关，用亮光冲散脑中最后一点噩梦残留的画面。

“一定是昨晚的视频太吓人，该死的大数据，和群里人聊了聊噩梦罢了，结果不停给我推送恐怖片。”

嘴上这么说着，但手上却迫不及待打开贴吧。

洋洋洒洒两千多字，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恐怖故事已然完成。

审视确定没有明显错别字后点击发送，将昨晚噩梦经历分享给大家。

这帮每天被迫过着重复牛马生活的人们，就喜欢从各种地方找些刺激的东西。

给重复的且乏味的人生增添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

满足的伸了个懒腰，趿拉上拖鞋，踩着清晨六点的暖色阳光走进厨房。

“奶奶，今天早上吃什么呀？”

正要揭开锅盖看看，一双速度堪比闪电的筷子将他手打掉：“别在这添乱，蒸包子呢，你要闲着没事去给你爸上炷香。”

“哦......”

奶奶平时脾气很好，可一旦涉及到吃方面，就会变得十分霸道，为了不再挨打，陈子墨只能揉着手背，悻悻的退出厨房。

来到父亲的房间，握着门把手叹了口气，这才进入屋内。

看着房屋角落小桌上的彩色照片，陈子墨心情沉重的，点燃一根香，恭敬循礼插入香炉。

在他还小的时候，因父母关系不和睦分居。

上小学没多久，就开始和父亲生活。

后来家境好起来不少，买了新房子。

但父亲也开始了，为还借款没日没夜的工作。

那段时间，陈子墨很是过了一段伙食随缘的生活，爷爷奶奶老两口眼看孙子日渐消瘦，最终决定搬过去照顾孙子生活，一家人也住在一起。

半年前，借款刚刚还完，意外却先幸福一步降临。

父亲在国外打工遇到了海难，因为没有尸体，最后被判了个失踪。

上完香，陈子墨打开窗户通风，顺便观赏窗外景色。

他们家这套房子地理位置很好，左边是森林公园，右边是环绕半个城市的河水。

当初买房赶上了好时候，因为地处郊区，旁边又没有进城的桥梁，交通极度不便，每平米价格只有七千不到。

自己上完高中的功夫，举国大兴土木，市里修好了环城路的同时，顺便在他们小区旁边建了一座新桥，小区价格水涨船高，单平翻了快四倍。

不得不说，父亲那个打工仔当时运气真的很好，如果不是他被忽悠的卖了县里的旧房买新房，如今陈子墨可能已经流离失所了。

“咣咣咣！”

巨大的砸门声震得心中发慌，不需要通过猫眼确认，陈子墨就知道来人是谁，进厨房捏了个包子出来站到防盗门前。

“赵秋莲，我爸已经失踪了，当初他还在的时候你闹着要走，现在哪来的脸闹着回来？”

陈子墨捏着一个包子，对着暗红色的调防盗门大声说道。

“什么叫闹着回来，陈子墨，你要记住我是你妈，我生了你养了你，这个家就有我一份，更何况......”

“养了我？”

陈子墨一掌拍在防盗门上，咣啷的巨响打断了门外的话。

“赵秋莲你要不要想想，是谁在我五岁的时候，跟我说河里水浅没危险，故意指路让我偏僻河段去玩水差点淹死。

“又是谁在我小学的时候，指派我偷同学的东西，回来以后还表扬我做得好，害我差点被人打死。

“差点忘了，你把我扔在城乡结合部的事，要不是正好有执法员路过，我恐怕已经被拐到哪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了吧。

“不过我确实应该感谢你，感谢你在还没弄死我前就滚出了我家，感谢你大发慈悲给我留了一条活路。”

赵秋莲顿时急了：

“姓陈的，你不要血口喷人，现在是法治社会了，做事要讲究证据，你要拿不出证据小心我告你诽谤！

“我不知道那俩老不死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但你要知道，我和陈建国从来都没有离过婚，我还是你的妈，这间房子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共同财产，不管于情于理还是于法，它都有我一份，你们要是不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出来，我就跟你们闹到底！”

厚重的防盗门也没能抵挡住赵秋莲尖酸刻薄的声音。

陈子墨脸色阴了下去。

他这个妈脸蛋漂亮，心眼却极坏，当初爷爷还任领导时，想尽办法和父亲成了一对。

那个年代做人做事都是靠口碑的，赵秋莲水性杨花的作风被很多人诟病，爷爷一家也不看好这门婚事。

结果她挺豁得出去，还没结婚就怀上自己，双方没办法只能奉子成婚。

自己出生后，她如愿以偿被安排进国营厂，大家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毕竟赵秋莲是成年人，以前再爱玩，有了孩子有了家，总会收心好好生活。

可万万没想到，她安分了没几年就勾搭上了厂里的领导，给父亲送了一片草原，下海潮开始，第一个跑去南方打工，两年露不了一次脸，爷爷退了以后更是直接玩起失联。

如果忽然不是过来闹着要分钱，陈子墨甚至怀疑她早死了。

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道：

“赵秋莲你要点逼脸行吗，我长这么大你出过一分钱都没有？谁给你的勇气来闹事，对了，我吃撑了打算上个厕所，等出来以后你还敢在这狗叫，别怨我喂你一嘴米田共。”

“你......”

赵秋莲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尖锐的声音一滞旋即转为怒骂：

“你个逆子，我诅咒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陈子墨听笑了：

“我亲爱的妈妈，您别说气话呀，您和我们不是一家的吗，干嘛要诅咒自己不得好死呢，何至于此，再说您年纪也不小了，当心一语成谶啊。”

“我他妈......”

赵秋兰气急败坏，她重提一家人就是为了进门分房，没想到好处还没捞到，反而连咒人的话都反弹到了自己头上。

恶狠狠地在防盗门上留下一个脚印，扔下两句脏话，甩着名牌提包离开了，她可不想再被泼一身骚。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陈子墨这才凑到了猫眼前仔细查看外面的情况。

看到周遭没人依旧不放心，穿好鞋子出门，仔细检查消防通道，确定她下楼之后，这才回到屋中。

父亲失踪后，赵秋兰为了分遗产手段极其恶劣，被拒之门外后，便想出歪招。

有次爷爷出门遛弯，刚一开门，躲在角落的赵春兰突然暴起冲进屋里，突如其来的袭击差点将老人吓出心梗。

进门之后做法更是极端，用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手铐，将自己拷在了燃气管道上，挥舞着菜刀占领厨房，试图用不让做饭来逼他们就范。

陈子墨尝试过叫执法局把她带走，但赵秋莲不仅性别正确，合法的夫妻身份，还有以死相逼的魄力，反倒让他们一家成为了被劝解的对象。

陈子墨本想将她饿走，但家里住个外人实在叫人无法放心。

无奈之下，他只能火速找了一家除臭虫公司，用三倍致死剂量的药物，给家里做了一次全方位喷杀，终于顺利将最大的臭虫从厨房赶走。

大清早被折腾一顿，陈子墨也饿了，回到餐桌就着咸菜解决属于他的那份早饭。

“小墨，她再过分也是你亲妈，不要那样和长辈说话。”

奶奶离开厨房之后，身上杀气大减，脸上的皱纹重新变成慈祥的形状。

将一碗稀饭放在桌上，颇为无奈的道。

陈子墨把稀饭移到面前，猛嘬一口：“奶奶，我刚一出生就没了妈，您要愿意，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混小子，还想和你爸论平辈？”奶奶说着，不轻不重在他头顶打了一下。

“对了，最近你爷爷单位慰问老职工，发了一张体检卡，你拿去检查一下身体。”

爷爷当初位置坐得不低，虽然退了很久，但每过几年还是会给一些福利待遇的。

“爷爷的体检卡，就让爷爷去，我还没二十岁，身体好的不得了。”陈子墨不以为然地啃着包子。

“他用不着，年年检都是那些病，去了也是浪费社会资源。”

爷爷被一句话剥夺了使用自己的体检卡权利，却默默吃饭不做声。

奶奶继续问：

“放假都起这么早，还听你在屋里大喊大叫的，最近是不是天天都在做噩梦。”

陈子墨不说话了，皱着眉专心对付早餐，每日都会降临的噩梦，让他也开始感觉不对劲。

太频繁了。

因为梦境，他查阅过不少资料。

梦的产生会有外界因素，却并非全部取决于此。

隔三岔五做一次噩梦，还能用积累过多外来刺激解释，每天都做，怎么看都不正常。

奶奶继续补充：“体检卡里面的钱有限，项目也是自选的，你拿去选一个脑部核磁就用完了，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陈子墨喝掉最后一口稀饭，终于点点头：

“知道了奶奶，今天上午就去看看。”

吃完早饭，陈子墨带着体检卡赶往医院。

这种和单位合作的体检，都不是大医院，一方面是因为体检人多会占病患的资源，另一方面则是人情世故。

虽说有人情世故的成分在内，但体检的仪器和医务人员还是很专业的。

正值工作日早上，陈子墨幸运的成为第一位顾客，递出体检卡后，顺利无比躺进仪器内。

“嗡嗡......”

随着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加快，本来还有些新奇的陈子墨，感觉脑袋有些昏沉起来，紧接着耳中响起微弱的电鸣。

怎么会有耳鸣？

疑惑之际，忽然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除了耳中电鸣听不到一丝声音。

紧接着，耳鸣越来越大，同时来袭的是狂风暴雨般的眩晕感。

核磁共振室外，显示器脑部图像上，一点阴影陡然出现。

“呕......”

核磁共振还没有做完，陈子墨便退着爬了出来，不等医生询问情况，捂着脑袋呕吐起来。

“醒醒，小兄弟你快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中终于不再是那嘈杂的电鸣，身旁急促的呼唤让他意识渐渐恢复，眩晕退去，他感觉自己像刚从疯狂旋转的甩干机中捞出来。

“大夫，我刚刚是怎么了？”

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外，做检查的医生正拍打着脸颊呼唤他。

“你吓死我了。”

医生长舒一口气：“刚才核磁做得好好的，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挣扎起来，说话也没反应，出来之后吐完就昏迷了。”

“结果呢。”陈子墨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什么结果？”医生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核磁共振的结果。”

“暂时没有，检查只做了一半，结果出不来，不过......”医生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一些话要不要给他说。

看到他的表现，陈子墨心中一沉，结合医生的表现和刚才突然出现的眩晕感，他知道自己的脑袋八成有问题。

“大夫，我知道这里有些不对劲，不然也不会来专门检查，你直说吧。”指指脑袋，他肯定的说。

“好吧，你跟我来。”

两人移步核磁检查室，在一排操控设备中，陈子墨很快发现了自己大脑的切面图像。

“这是刚才扫描出的结果，我播放给你看。”

医生示意他看屏幕，随后不知按了什么，显示器上的画面开始一点点变化，那均匀的大脑图像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白点。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