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盛大火光冲散了清淡的月色，整个场面繁华似烈火烹油。

右苏卿一席白衣，走在火光，灯光呼应的红毯上，似是踏在火里。

她这一路走得紧张，因为目光三千，全都近乎钉在她的身上。

她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踏上舞台，将眼下的众人都想象成蹲在坑里的萝卜白菜。

一路跟她登台的尤氏此时站在她的身后，右苏卿回望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坐在，妖娆地将右腿搭在了左腿上，勾起了莲花小脚，大腿上的琵琶立出了风骚万千的气质。

右苏卿环绕舞台四周，磨叽了一会儿，对着围了舞台四面的鼓手道“麻烦诸位把鼓举一下。”

她一边说还一边举起自己的双手做案例掩饰，鼓手们面面相觑一眼，将手里的鼓槌放在地上，然后举高了原先平方着的红色皮鼓。

台下众人看着右苏卿在台上慢慢悠悠地调整各个鼓手高举的鼓的高度，都开始不耐烦地皱眉头。

刚才被右苏卿摸走了一把瓜子的贵妇此时道成了怨妇，伸着脖子凑到丈夫的耳边叽叽歪歪“她这是干什么啊？这鼓举高了还怎么敲啊？”

众人在暗搓搓的窃窃私语，只有烟儿知道她们家小姐是个坑人的货，不用动脑子就知道右苏卿是在拖延时间，她梗着脖子，仿佛在替右苏卿顶着压力。

影儿跟螃蟹似的横着走了两步，走到烟儿身边问道“烟儿，小姐在干嘛？”

烟儿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道“不知道，小姐不会是想表演击鼓传花吧。。。。。。”

闻言，影儿丢人地把脸捂结实了。

要是右苏卿真的丢人现眼到表演敲鼓，她跟烟儿就没脸在太尉府混了，干脆找根腰带上吊得了。

台上，右苏卿废了半天的力气，才将鼓面都调整到了统一的高度，她退了几步，隔着老远的距离又环环扫了一下，确认一切妥当，才转身面向大众，走到舞台最前方行了个开场礼，道“如此，苏卿就献丑了。”

俗话说，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

众人的心绪被右苏卿吊的太久，闻言都是浅浅打了个哈欠，也没有好戏开场的激动与兴奋了，差点就齐齐指着她鼻子开骂了‘废话少说，要开始赶紧的。’

尤氏手中的琵琶声猝不及防地一响，“铮——”的一声，右苏卿一个双手转腕拈花的起手式随声而做，随着尤氏划出的急促乐音凌空打了三个翻转。

这么一举手投足，简直就是惊艳，烟儿坏成臭豆腐的心情忽然支棱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右苏卿游刃有余地在台上舞动自如，惊得下巴都砸到脚背上了。

这这这，这小姐不是说不会跳舞吗。

果然小姐是扯淡唬人，这分明就是经年累月练过的。

应右苏卿的要求，曲子要柔婉当中带着些杀意，所以尤氏便选了两首曲子揉杂在了一起，在秦王破阵乐的曲中部分掺进了另外一首不与之违和的柔乐，但乐曲整体的基调还是破阵乐里的兵戈杀伐。

尤氏的乐声开场急催，拨弦速度偏快，右苏卿几乎是竭尽全力去踩她的急调子，衣袖翻飞，像是一只被疾风猎猎吹动的蒲苇。

右苏卿一边身形如飞，一边崩溃，心道‘这尤氏是故意的还是忒实在，要她带点杀意也没必要杀地这么急吧，这调子简直就像是提着大刀杀气腾腾地骑在马上追着人砍了。’

许是尤氏看出右苏卿累得已经快虚脱了，此时手速忽然降下来，从金戈铁马变成了大漠落雪般的柔棉款款，右苏卿一个发势差点没来得及收回来。

易萧寒坐在台下，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却被右苏卿疾风托飞燕的身姿撩地一震，心道‘这女人，跳的哪里是舞蹈，分明就是打得武术，不过能将功夫打出她这份飘逸柔婉的，他还不曾见过。’

右苏卿是真的不会舞蹈，她对烟儿说的话不是谦虚，而是诚不我欺，她现在正于台上所舞的是一套功夫——蒹葭美人。

这套功夫是专门为体态娇小玲珑的女子设计的，听师傅说是无极的祖师爷从情人那里学来的，而他的那个情人竟然是潜伏在乐坊当中的一个刺客。

蒹葭美人的一招一式都是舞蹈编排而来，不过步子的踩点设计都是根据八卦震的相生相克原理，除了飘忽凌虚的写意之外，还有别人琢磨不透的阵法走式，及其玄妙。

这套蒹葭美人的招式舞动起来看似柔婉曼妙，但实则暗含劲力，舞者可随时通过脚跟发力，将力量传至款款的指尖投掷暗器或者隔空点穴。

总而言之，就是美人杀人用的温柔刀子。

右苏卿将刚才摸到手里的一把瓜子放进了香囊，此时指尖环腰，捏出几粒夹在指尖，一个脚尖轻点，宛转回旋之间，‘嗖’地弹出一枚瓜子。

那瓜子带着劲力飞出，正好击在一处鼓面的正中，只听‘咚’地一声响，那举着皮鼓的鼓手被这力透纸背的力量弹得一震，那个举着鼓的鼓手好悬没有朝后踉跄退去。

鼓响声刚刚落下，右苏卿朗声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咚——咚——”又是两声鼓声在空气中荡开了涟漪，右苏卿的诗句再次悠悠吐出秀口“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柔声弹得久了，尤氏本想将节奏再次提上来，此时忽听右苏卿开始吟诗，被她口吐的盛句惊了一哆嗦，本来要加快的手速反而更加和缓了起来，仿佛在身不由己地去配合她朗诗和隔空击鼓的节奏。

这诗写的太妙太好，尤氏从小浸淫歌舞班子数年，还从未通过这样出水芙蓉般的佳句。

右苏卿衣袂飘飞，凌波微步之间俨然要羽化登仙了，台下众人几乎都被她舞中的意境带的快要入了空谷幽兰般的化境，此时更被她缓缓吐出的诗句给再次狠狠震了一下。

舞蹈的玄妙，诗句的除尘，隔空击鼓的不可思议。

好像一把把力敌千钧的榔头，将每一个在座的凡夫俗子当成一枚钉子，一下一下狠狠定在了原地，没有人能从台上移下目光。

一整首《关雎》念完了，右苏卿的击鼓停住了，尤氏从陶醉中回神过来，开始手上发力，将亲王破阵乐的杀伐之气从涓涓静水，美人遗世的感情中再次找了回来。

琵琶声‘铮铮’作响，右苏卿的舞姿也再次凌厉起来，连易萧寒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看出她眼神中含着月色的光疾疾闪动。

舞中有武，杀中有藏。

他抿了口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一般。

平日和她的打打闹闹也终归是不正经的相处，或许正是他的漫不经心才没有真正能让自己从细节深处去认识这个女人。

琵琶声急响过后，尤氏纤手一抬，收的几乎毫无余音。

右苏卿没想到她会收的这般毫无预兆，戛然而止，心里‘咯噔’一下，也迅速定住了身形。

她这一场表演可累的不轻，全身上下大汗淋漓，被二月沁凉的夜风一吹，浑身凉意骤生，不一会儿，便跟刚从冰水里爬出来一样。

她粗糙地喘着气。

台下鸦雀无声。

不知道众人的思想在脑子外溜达了多久，忽然一个单薄的掌声响起，才把大家的意识从被豁开了洞的脑子里给塞了回去。

整个广场上掌声如沸，还好广场是露天的，不然真的能把房顶盖给掀下来。

右苏卿浅浅行了个谢幕礼，和抱着琵琶的尤氏下了台。

右苏卿只是凭着自己本能和竭尽全力的意识想要完美呈现自己的表演，不出差错就好，也不想搞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表现。

毕竟她没有对着镜子跳舞，所以此时她正惴惴不安，暗搓搓地复盘着自己刚才的表现，想着有没有出错的地方。

忽然，女帝的威声响起，让她刚刚沾到位子的屁股再次像被针扎一样抬了起来。

“右苏卿，你过来。”

右苏卿一边朝红毯中央走，一边信马由缰地思绪乱飞‘是不是我刚才的表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她刚刚没魂儿似的飘到红毯上，跪下叩首，女帝便不拖泥带水地开口说话了“右苏卿，你这舞是跟谁学的？”

右苏卿虽然很不怕易萧寒这个王爷，但在女帝面前还是毕恭毕敬，因为毕竟在古代，不敬帝王，她就快要建坟头了“回陛下，臣女自己闲来无事时揣摩的，粗糙地很。”

女帝面上微微一笑，又问“这诗，朕好像不知道出典，是你自己写的？”

右苏卿实在道“是一个友人赠的。”

女帝饶有兴致“哦，这诗不淫确乐，是篇旷古的佳作啊，这样的人才可在朝中？”

右苏卿道“回陛下，此人已经去世了。”

女帝微微可惜了一阵，转而道“你今天的表现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右苏卿一愣，没料到自己辛苦一番竟还能有些挥舞报，正心花怒放，生机勃勃的开心着想讨要赏赐，这女帝忽然开口，私自给她塞了个自以为很好的‘恩赏’。

只听女帝话音悠悠，道“寒儿。”

右苏卿没想到这会子会扯上易萧寒，她抬头，顺着女帝的目光望去，发现女帝的眼睛确是落在了易萧寒身上。

易萧寒起身，朝女帝行礼“臣弟在。”

右苏卿忽然紧张起来，一口气吊在了嗓子眼，一股不好的预感随着这口气顶到了天灵盖，快把她的脑壳给顶飞了

女帝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胸口吊着的气再次一顶，差点没把她顶晕过去

“寒儿，你刚刚回中都，朕一直想物色一位世家小姐做你宫里的尚宫，替你料理府务，如今看来，右苏卿德才俱佳，赐予尚宫之职，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