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标本室里阴风阵阵，白炽灯只能照亮一点地方，这里的大部分仍然被黑暗包裹着。不知怎么的，希拉看着他朝思暮想的人，心中仍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她看着樊尚的伤痕和军装，过往的云烟又重新飘到了她的眼前，焚烧的历史又在她脑海中奇迹地复活了。她的眼前仿佛再现了法国那片充满硝烟的天空，死亡的乌鸦在空中叫着，遍地的尸体和凝结的鲜血。

樊尚为了一个女人打响的战争竟然席卷了半个法国，从里昂到马赛，从巴黎到昂热，整个弥漫着大革命氛围的国家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再次走向了混乱。

也难怪法国是浪漫文化的始祖，他们的骨子里没有所谓的封建教条，因此为了一个女人打响的战争并没有被任何人鄙视，因为这是战争！

战争，无所谓羞耻！

反叛了罗伯斯皮尔和雅各宾派之后，偌大的法国愿意跟随他樊尚•安德烈•昂的，也就只有他的军团和这个名叫玛丽的女子了。

他们也就踏上了征途。

就在集结军队之前，裹着毯子的玛丽问了樊尚一个问题：整个法国会抛弃我们吗？

这个女子问这个问题的眼神诚惶诚恐，内心的愧疚和不安还是促使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整个法兰西会为我们疯狂的！”

樊尚坚毅地说，骨子里的自信和傲骨让他愿意成为颠覆整个法国的大人物，他早已经决定了，从亲手砍下那些混蛋头颅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是一条不归路，但这条路他必须去走！

背后的残阳渐渐入海，红色的余晖照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法国周围的那片大地也一同被染红，整个世界被赤色的光芒所笼罩着，英雄看着远处的太阳，思索着他们若即若离的命运。

棕黄色的军人们脸色铁青，等待着他们统帅——樊尚的命令。

在整个军团里，樊尚是所有将士们共同的大哥。他有着山羊一样的仁慈，他和他们一同冲锋，一起吃饭，帮助他们包扎过伤口，赡养他们的家人；他也有狼一样的野心，活埋过无数的敌人，打压有野心的部下，用刀剑砍下过畜牲的头颅。总之他们唯樊尚马首是瞻，这是他们的王，是他们这群狼群中唯一的狼王。

当时樊尚处在尼斯这个城镇中，可雅各宾派的大军已经过来围剿了，他们在樊尚所在地的外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这是最强力的捕兽夹，这样的军队才配用来对付来自共和党的利剑——樊尚。

战争打打停停，虽然第三军团所有士兵都是非常勇猛的，可他们终究都不是钢筋铁骨，在枪炮刀剑面前，他们仍是会死的。军队的人开始不断地被消耗，当他们冲出这个包围圈的时候，整个军队已经不足千人了。

他们所有人集结在里昂的一个小丘上，长途的逃离让他们累的几乎瘫痪，玛丽之前还拥有一匹白色的快马，也在战争中被流弹打死了，樊尚就一直背着她，从万军之战中脱身。可英雄也有疲软的时刻，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战争，樊尚的身体也吃不消了，他躺在在小丘顶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曙光再一次将樊尚唤醒，初生的太阳带着无限的希望普照大地，这可能是这群将士们这几日来最惬意的时光了。这正是在这座小丘上，樊尚对着所有人发表了一段只属于他们的演讲。

“将士们，朋友们，我们活下来了，就在我们几天的激战中，我们活下来了。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受伤了，手臂，脚腕，后背，处处都是疤痕和烂疮。我看到你们现在的样子，心疼的只滴血。和我在一起，让你们受苦了！”

“关于我的战争，不光彩，不耀眼，不足以让法国的历史所铭记。在我死后，我也会被深埋在黄土之下，被无数人给践踏。你们会被作为叛军处理，没有墓碑，没有哀悼，没有镇魂曲。你们有的，只有我给所有人来自内心的祷告。”

“如果说罗伯斯皮尔只是杀我，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坦然赴死，你们活着回去，可以回去和家人团聚，抱抱自己的孩子，亲吻他们的脸颊。可现实就是，他并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他选择的是另外一条路——让我们所有人都死，连尸骨都不打算掩埋，就这样曝尸荒野。我不想这样，很不想，我想反抗，我想反抗！我们要反抗。就在刚才，我看着初生的太阳，想到了那个太阳光芒最后照到法国的地方——马赛，我们去那里。”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们去马赛，在那里我们重新杀回来，什么罗伯斯皮尔，什么雅各宾，什么希罗大将，什么铁血精锐，都让他们去死吧，新的法国历史将由我们重新开创。”

“我从不逼迫其他人，你们可以选择！”

樊尚看着其他人，这是他对这个军队的信任，绝对不会有一个人离开的，他有自己的底气。

果然，所有将士没有一个选择离开的，整支军队全都看着山丘上的樊尚，他们默默凝视着，目光灼灼，眼神中太阳的光芒和樊尚的荣光完美融合在一起，这是他们的上帝，是他们的战神。他们愿意托付给他自己的生命，就像曾经樊尚在乱军之中托付给他们生命一样！

既然做了选择，前进的道路上就要义无反顾。

千人之师浩浩荡荡地前往马赛，一路上风餐露宿，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接济被战乱摧残的小镇，和他们一同收粮食，本来在法国备受领袖和贵族唾弃的第三军团竟然无声无息中被无数民众所拥戴，樊尚不仅是合格的将领，更是领袖，是救世主。

罗伯斯皮尔在一开始并不在乎这个残疾的军队，可是，雅各宾派仍是怀有杀心，在包围计划失败后，他们有从巴黎派了一支军队，奔袭刚到马赛的第三军团，命令如铁不可动摇，无论樊尚在那里，只有亲手杀掉他，整个雅各宾派的元老才能安心，大革命到来之前，所有人都必须服从整个国家最大的事情——大革命。

马赛这个地方一下子就成为了众矢之的，这个本来民风淳朴的小城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纵使樊尚用兵如神，纵使军队又扩展了一倍，却仍然不能够和整个法国大军抗衡，罗纳河是他们最后的防线，在罗纳河石灰岩的海岸后边，就是最庞大的大西洋。

这场战争，退无可退。

双方的激战从早晨持续到晚上，雅各宾派的这个精锐终究不是盖的，他们的枪炮火力十分强大，刀剑也足够炉火纯青，五次冲锋，每一次都会对樊尚的军队造成大规模杀伤，好在樊尚可以借助罗纳河死守，这是他最后的防线了，之前所有的兵法和计谋都赌在这条青灰色石灰岩海岸上了。

他赌对面攻不过来！

在樊尚看来，罗纳河就是天然的屏障，河流湍急，河道很宽，而且樊尚还命人砍断了周围索桥，只有一座石桥还不曾破坏掉，所以，樊尚只需要死守住这座大桥就可以了。

将士们信心百倍，可以充分感受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

可面对这么易守难攻的地方，希罗大将并没有选择包围，而是用死命令和战马铁蹄直接冲锋，他要亲手杀掉樊尚，而且自己一刻都不想等了，将士们也变成了死士——视死如归，他们甚至不惜葬身罗纳河中，一心一意向第三军团冲锋，站在远处的樊尚看着远处，这股精锐的人数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这足足有五万多人！整个雅各宾的首脑们都他妈疯了吗？樊尚在心中咒骂着，毕竟这实在太荒谬了，动用了这么多的士兵，却是要收拾一个败军之将，这群人怎么想的？

困兽犹斗？樊尚心中在权衡，这种力量的对比把他压得几乎窒息，对面来的是一群野狼，雄狮难胜群狼，最终也是落得一个被啃食骨头的下场。

樊尚从远处站了起来，他抱着玛丽，扶着石灰岩壁，他对着所有人大声咆哮着——

停火！

既然抗衡不过，总不能把所有人都赔上吧，停火吧！我樊尚累了，这么多天，我真的累了！

“真对不起啊！我让你失望了，这场仗，我输了，我不忍心再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白白牺牲了。”樊尚看着玛丽，满脸都是亏欠，自己终究是败了。

“我明白，对面的希罗•邦威尔是你一生的敌人，”玛丽抚在樊尚的胸膛上，含情脉脉，他们一同看着身后的大西洋，似乎已经暗暗达成了一致，他们两个忘却掉了战争和死亡，一同向大西洋的海岸走去。

只见下一秒，玛丽倾尽全力挣脱了樊尚的怀抱，一把把樊尚推倒在地上，正用尽全力一个人朝着大西洋奔去。

这个因她而起的战争，也注定由她自己来终结。

樊尚一时间脑子里全是空白，这个女人竟然溜走了，她不是投敌，她是要自尽！

无论是良心的谴责还是对樊尚的亏欠，她都无法在法国生活下去了，何止？她甚至不能在人间生活下去了。

“玛丽！！！玛丽！！！”樊尚悲痛欲绝，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个笨笨的女人，可惜他并没有抓住，只抓住她身上的一个白色的飘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