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从海薇出来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去经常和朋友聚会的小吃摊，而是去了一家酒吧。张豪来的时候，她已经喝多了，在柜台和酒吧的一个调酒师吵架，大概是因为王杰不喜欢哪个酒的味道。

　　调酒师一脸“这个女人不可理喻”的模样，用乏味的语调做着解释：“这位女士，首先，这杯酒是您自己点的，而且我也说过，如果您不喜欢，本店可以全额退款，是您自己不肯要的。您的味觉本店无法赔偿，如果您要继续再这样闹下去，我只有给您退款后，让保.安请您出去了。”

　　王杰一脸醉懵懵的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了指调酒师还没开口，张豪就过来了，歉意地对调酒师说：“对不起啊，她喝醉了，我马上就带她离开。”

　　王杰一甩手，踉跄着又坐在了椅子上：“谁说我要回去了，我还……还没喝完呢，我点了、这么多酒，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来来来，坐下，喝。”

　　张豪坐在王杰旁边，看着王杰边喝边自言自语地说。王杰真的是喝多了，说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一句话总是说一半，打个酒嗝，就被她换到了下一句，然后过一会儿，不知道她怎么弄的，就又从说的前半句根本不搭边的话，转回她说断了的那半句。

　　过了好久，张豪总算是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啧啧”说道：“哟，和阿姨吵架啦。”

　　王杰抱着一瓶啤酒，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为我好，为我好，从小到大，她都是这句话，从来……没变过，我当然知道她是为我好，我不知道吗？哎你说，哎，哎——你干什么呢？”

　　张豪打通电话，刚说了句“阿姨，我听王杰说，您和她吵架啦”，就捂着手机的麦克风，被王杰一推一搡得说了一串“别闹，别闹”。好不容易把王杰哄到一边去喝果汁了，他才接着对手机里说：“阿姨……王杰？王杰在我这儿呢，她这会儿还闹着呢，不然就这样吧，让她先在我家住两天，反正家里也就我一个人住……啊？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清楚吗。哦，好好，等她好了，我就亲自押她到您面前去。”

　　架着王杰一路东倒西歪地回了家，张豪好不容易把她弄在一边的墙上靠好，刚打开卷闸门，王杰就靠过来了，他只好一只手架着王杰，一只手在墙上摸店里灯的开关。

　　灯“咔哒”一声亮起来的一瞬，他看见一张做头发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安静、无声地看着他，仿佛鬼魅一般。王杰在他身上一扭，抬头看见了那个男人，伸手一指，醉醺醺地哈哈笑着说：“我见过你……”

　　张豪一把将她的手打下来，对那个人很歉意地一笑：“跃哥，她喝多了，胡说的。”架着王杰就往里面卧室走。刚到床前，王杰咧咧着转身就要往外走，一边挣着张豪拉住的胳膊，一边像个小孩儿一样地说：“我就是认识……”

　　张豪把她拽了回来，一用力推在了床上：“哎哟，睡你的吧。”

　　他插着腰在床头站这喘了会儿气，不见王杰再有动静，弯腰下去一看，王杰已经睡着了。

　　乾跃坐在张豪美发店里的沙发上，等到他出来，声音冷漠地说：“之前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张豪搔着鼻尖，低垂着眼眸说：“查到、一点点吧。”

　　乾跃起身往外走：“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你知道，大哥没有多少耐心，尽快。”走到门口，又停了一下，冷淡地提醒张豪说：“离那个女人远一点，我的意思是，不要和她有任何的感情纠缠。”

　　萧叶的手机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机了，除了半夜给王杰打了电话的那次。他坐在露天咖啡店的一角，认真地看了所有王杰发给他的消息，都是向他、向萧寒和叶泉道歉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在他那次打了电话后的十分钟，发给他的，两天前发的，下面再没有别的消息。

　　这家咖啡店离王杰家很近，萧叶也想过去她家当面和她说清楚，可是都走到了这里，他又想不出非当面说不可的理由了。翻了翻聊天记录，在最下面回了一句：“不是你的错。”但很快就又撤回了。

　　萧叶在咖啡店坐了一阵，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15:34，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个下午了。买了单，刚走到车边开门的时候，手机开始振动了，王杰打过来的。

　　“哎我说你，你……真是他男朋友吧？她都失踪两天了，你不找？”张豪在路边架着醉得叫都叫不醒的王杰，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萧叶，“行了行了行了，你快把这祖宗给带走吧，再在我这儿住两天，我房租都交不起了，全都得街上打地铺去。”

　　萧叶没有说话，从张豪手里接过了王杰，张豪活动了一下胳膊，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了句“看着又不沉，怎么就这么重”，然后就对萧叶说：“我不管是不是你俩吵架了还是怎么着了，要还是不要，你给句痛快话，我们杰哥多的是人追，排队等着呢，你别招着她成天这么一副鬼样子。”

　　王杰坐在后座上，睡得晕晕乎乎的，快到家的时候，她感觉有东西从胃里往上涌，在座位上扭了两下，没吐出来又咽下去了，恍惚地一睁眼看见后视镜里模糊有个人的影子，那个人似乎还回过头，对她说：“很快就到了。”长得很像萧叶。然后，她就又睡着了。

　　到了之后，萧叶下车把王杰从车后座上慢慢地往出来弄，刚让她出来靠着自己站好了，王杰就一口吐了出来，吐得萧叶衣服半边都是，还让萧叶架着在路边吐了好久。

　　王杰的母亲把门打开的时候，萧叶就背着王杰走进来了，两个人都是一身的酒味和一股奇怪的酸味。萧叶一边背着王杰往进走，一边问呆在一旁的王杰母亲：“阿姨，她房间在哪儿。”

　　王杰的母亲给他指了，他说了句谢谢，就把王杰带进去放在了床上。出来的时候，王杰的母亲递了一块毛巾给他，问他：“要不要去洗一下？小洁这孩子也真是的。”

　　萧叶没有去洗澡，只是在卫生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出来对王杰的母亲说：“她的一个朋友托我送她回来的，她……喝多了，既然您在家可以照顾她，我就、不多待了，先回去了。”

　　叶泉已经恢复去蔷薇上班了，晚上回来得比往常要晚一些，八点才回来，萧寒还没有回来，估计还要再晚一些。

　　回来的时候，萧叶正一个人开着窗户，坐在客厅里抽烟，呆呆地望着窗外。叶泉从沙发后面绕过去，歪头看着萧叶，“啧啧”两声，概括说：“愁眉不展。”

　　萧叶被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就把烟掐掉了，可能是由于慌张，连话都说错了：“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早吗？”叶泉过去坐在萧叶对面，故意扭头去看了客厅的挂钟，然后对萧叶说：“都八点了。”

　　客厅里的气氛安静了一会儿，叶泉扫了一眼萧叶刚才掐灭的一截烟，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暖暖的磁性：“怎么了？还在为小杰的事情发愁？”

　　萧叶很头疼地抱着头，嗡嗡地说：“爸，我想和她分手，可是……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

　　叶泉问了他一个别的问题：“你喜欢她吗？”

　　萧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露出疲倦：“我……”

　　叶泉望向窗外，萧寒的车正缓缓地开进来。没有再等萧叶的回答，他说：“喜欢就去吧。这是当年外公对我说的。萧叶，如果你喜欢她，就去吧，你不需要总是在意这些，在意那些，在意别人的眼光，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想法，你知道的，所有这些眼光，这些想法，都是会变的，你现在去符合他们，将来谁来符合你？”

　　他转头看向了萧叶，也看见萧寒走了进来，眼睛里溢出了笑容：“小叶，你相信我们吗？相信我们，就不要怀疑自己。还有，把那个烟戒了，刚让你爸戒了，你又开始了。”

　　半夜里，王杰睡得头昏脑涨的，从床上爬起来坐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家里，捶着发胀的额头，歪歪斜斜地出去厨房里找水喝。

　　客厅里的灯开着，王杰以为是本来就没有关，去厨房弄了杯凉白开，喝过之后，拖沓着步子朝卧室走，突然就愣住了。

　　老妈小小的、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手指在王杰父亲的那张黑白的照片相框上一遍遍温柔地摩挲着，眼角深深勾勒出了皱纹的线条。她在喃喃地说着话，似乎是在对着照片上的父亲说，也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王杰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老妈好像没有意识到她过来，还在低声地对着相框说话。说着说着，她就不说了，抬头去看王杰的同时用手握住了王杰的手，突然苍老了许多的目光里还有对王杰的爱和歉意：“小洁，妈妈也有很多事情是不懂的，有时候，狭隘了，做错了，你能原谅妈妈吗？”

　　老妈的目光希望地看向王杰：“我确实不该太多干涉你和萧叶之间的事情，就像他爸爸说的，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小洁，妈妈是想告诉你，喜欢，就去吧，但是，你也答应妈妈，保护好自己。”

　　第二天早上，王杰很早就起来陪老妈去离家最近的一家超市去买菜。进了超市后，王杰被老妈支着去找几样调味品，老妈去蔬菜区挑选蔬菜了。

　　王杰津津有味地在货架上研究那些调味品的时候，并不知道，老妈趁着这一点时间，按着手里的一张名片打了一个电话：“喂，您是叶副总裁吗？我按照您的名片打的……我是王杰的母亲……是，上回见过。我给您打电话，是想和您谈一些事情，您现在方便吗？”

　　半个小时后，叶泉的车出现在了一家露天咖啡店的路边，王杰的母亲就在一张咖啡桌那里等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放着些买好的蔬菜。

　　“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找您出来。”王杰的母亲很歉意地看着叶泉，“我知道您很忙，所以就只耽误您几分钟时间。”

　　叶泉微笑着，一转眼和角落里吃惊地看着他的萧叶对上了目光，萧叶很快就移开目光假装去看杂志了。他轻声问王杰的母亲说：“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王杰的母亲缓缓地说：“上次的事，我向您和您的家人道歉，您和您的家人说得对，这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事，我们不应该插手太多，希望我并没有对您和您的家人，对两个孩子的感情造成伤害，也希望，您和您的家人能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说到最后，王杰的母亲站起来向叶泉深深鞠了一躬，叶泉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请她坐下说。

　　王杰的母亲继续说：“小洁的性格很硬，除了她父亲去世这件事情，从小到大，我没有看见过她因为别的事情哭过。原谅我这个做母亲的，我也只是怕她还年轻，怕她会被人骗，我误会了萧叶和您的家庭，我是怕萧叶出身在富有的家庭里，并不会对感情专一，您应该知道，很多和他一样的富贵家庭中的子女，都把感情当做是游戏，这样的话，会伤害很多人，我只是不想我的小洁也走上这条路。”

　　叶泉笑着说：“您有顾虑是应该的，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萧叶不会是那种人，他也不会变成那种人。”

　　两个人再谈了些事情，王杰的母亲要走了：“我今天是去超市买些东西的，小洁还留在超市里，我过来的时候没告诉她。”

　　叶泉说要送她回去，她推了几次，叶泉还是坚持，她就答应了，一直在说“谢谢”。

　　车开走没一会儿又缓缓地回来了，萧叶坐在离路边最近的一张咖啡桌上，看着眼前的车窗缓缓降下，叶泉的左手手肘在方向盘上撑着。萧叶在车里没看见有其他人，就奇怪地问他：“阿跃呢？”

　　叶泉打开车门，从另一侧出来，说：“他好像有点事儿，临时出去了，我的电话也是临时接的，总不能让他刚出去还没忙完自己的事就来忙我的事。”说完，把车钥匙扔给了萧叶，“我终于知道我有多久没碰过车了，单手开车好像没我想的那么简单，太累了，还是你来开吧。”

　　萧叶看了看手里的车钥匙，从车的这一侧凑过去问叶泉：“爸，你和王阿姨谈什么了？她怎么说？”

　　叶泉点了点下巴：“你不是都听见了，还问。”伸手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坐了进去。

　　萧叶嘴角一弯，过去到驾驶座上，车发动之后，他又问：“爸，去哪儿？”

　　叶泉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