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氏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但立刻又是讥笑取而代之:“不过是做做面子上的功夫,有什么难的。倒是累的皇后娘娘还要出宫一趟。”
段无双叹口气:“我瞧你不过与我一般大的年纪,怎么心里却如枯枝败柳似地,没点精神气?”
正巧此时水烧开了,杨林氏连忙将水壶拎起来,段无双顺手捻起一些茶叶丢进茶盏,而后将两杯茶盏分别放在桌沿方便杨林氏添水。
杨林氏倒了一杯,段无双换上另一杯,竟有些默契。
“夫人一向是如此亲力亲为的?”段无双见杨林氏如此娴熟,不免有些奇怪。
杨林氏将水壶放下,小心将茶杯推至段无双面前:“不过是在府里无聊,做些事情罢了。”
外面的婢子端进来一些蜜饯杨梅,笑着道:“皇后娘娘快尝尝,这是我们夫人自己亲手做的。生津止渴,正是好吃。”
段无双颔首含笑接下,倒是杨林氏拉着脸。婢子不敢多说话,匆匆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梅子酸甜,段无双忍不住多吃了几颗。
杨林氏见她毫不见外,面色冷峻:“十分不怕得罪娘娘的说,臣妇并不喜欢娘娘。”
段无双顿了顿,目光却落在手中的茶盏上:“我知道。”
杨林氏皱了皱眉,似乎是没猜到:“你知道?”
“夫人果然是将军之后,说话爽快,无双十分喜欢。”
杨林氏道:“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你,又何必应下皇上的话,出宫走这一趟?皇上如此疼爱娘娘,相比娘娘不肯,皇上也定然不会勉强吧。”她说后半句话时,嘲讽语气不免加重。
“皇上并没多劝,皇上一说,我就答应了。”
杨林氏似乎有些惊讶:“竟是如此?”她忽然面色又沉下来,“还是您觉得我会迫于皇后娘娘的身份而不得不对您阿谀奉承着,我可真是做不来那副模样。”
段无双含着笑,抬头看她一眼:“但凡若是夫人能做了半分伏低情态,如今也不至于会与无双在此对坐饮茶。”
杨林氏忽然神色放松,目光落向不远处开败的花丛:“其实我还真想,若是你来的第一日便召见我,我还真就不去。若是能落上一个杨家自恃功高盖主,胆敢不敬皇上皇后的罪名就更好。”
段无双竟没想到她如此恨杨家:“动辄可是受皇上忌惮,杨家的下场难说。你竟是如此恨?”
她不答话,反而再次挑起话题:“外界都说当今皇后妖媚惑主,没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气度。仗着皇帝的宠爱恃宠生骄,当不起中宫之德。”
杨林氏见段无双并不惊讶,也没有半分恼怒之色:“娘娘怎么看?”
段无双思索了片刻,似乎说的并不是自己:“若是非要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错处。”
杨林氏忽然笑了:“外界如此传说,你竟还能面不改色,稳坐不急。竟比那些青楼楚馆卖弄风骨甚至不以此为耻的女子不差分毫。”
她这话说的大声,是在质疑段无双。
外面的婢子小厮站的虽远,可这庭院寂寂,方才那句话听的却真真的,一个个惊慌失色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可偏偏谁又不敢上前劝阻。
唯有画未,仍立在原地,担忧的瞧着里面的动静。
“身为皇后娘娘就必得母仪天下,这话是谁说的?”段无双挑了挑眉,饮下一口茶水。
“什么?”这是杨林氏从未听过的见解。
她刚刚被茶水浸润的红唇显得格外饱满,微微勾起:“皇后娘娘?身为皇后该得母仪天下,自然是没错。可我不想,却也没人能说我半句。我又为何要被世俗的眼光与言论所绑架,而不能做自己?”
杨林氏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说的也不错。段氏皇后,身后是强大段家,前面是君王宠爱,只要不至于祸国殃民,她又为什么不能做一个索要夫君疼爱的小女子?
见杨林氏久久不说话,段无双徐徐道:“我本瞧着夫人是武将世家,性子豪爽,却不想也是沦为世俗之中,被教条框束着,才会如今在这里听无双浑说。”
杨林氏摇摇头:“您以为我如此下场,是端着大方气度做好正室本分不屑于与妾室争吵?”
她冷笑:“那才是真真贬低了我自己。”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嫁入杨家?”
段无双皱眉:“难道不是先帝指婚……”
杨林氏摇头,段无双逐渐没了声音。
“我从不喜欢这些指腹为婚的坏规矩,父亲母亲自然也不想我嫁给不喜欢的男子度过一生。原本是抗拒这场政治婚姻的。”她叹口气,续道:“何况还听说杨诚早已有心仪的女子,就更是不想。”
段无双握着茶杯,茶水已经有些微凉。
“那时我不过刚刚及笄之年,灯会的夜里乔装男儿身外出玩耍,正遇上小贼趁乱偷窃,我看不过,就追上小贼。”
杨林氏陷入回忆,说着自己也笑了:“我追进一条小胡同,正巧杨诚也是闻声追赶。赶巧的是,那日他正好与小贼穿的一件颜色相近的衣裳,胡同之中昏暗,我错将他当作贼人,与他过了几招。后来才发现是弄错了。”
段无双想,大约是一个怀春的少女正遇上英俊少年郎,可巧又是话本子里常说的剧情,难怪少女情思相寄。
“那时我想,我定要找到这个人,即便是不能嫁与他,也定要找到他。后来欢天喜地的发现,他就是我要嫁的人,你不知道我内心是如何欢喜。”
段无双含笑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杨林氏面上的笑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是刚做了一个甜美的梦却忽然醒过来:“可那是,原本正是两家商定决定退婚之时。我跟父亲耍闹一番,非要嫁过去,父亲只得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