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从他们身边跑开了。

蓦然，许沉越提起恨殇，攻了上去。

宋云泠招过兰哮，二人又斗在一块儿。

晓尽载和钱若微一前一后地赶到，可二人将武器舞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他俩插手的地。

渐渐地，许沉越落了下风，但他依旧如之前一般，不断地招架出剑着。

渐渐地，胜负已定，但许沉越依旧没放弃。

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许沉越的灵力以及所积攒的怨气正在飞快地流逝。

但他还在努力，似乎不打到最后一刻，不亲身输得一败涂地，他就还不甘心。

末了，兰哮狠狠地击到许沉越身上。巨响过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地。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这声巨响一沉。这一击，光是听声音便能知道，许沉越再也站不起来了。

果真，许沉越倒地之后，趴在地上呛出几口血，支着恨殇，颤抖着手臂，还想再起身再战，却是腿一软，再次倒在了地上。

宋云泠自然知晓方才那一刀的力量，收了兰哮。

又试了几次，许沉越终于不再抱有希望。他翻了个身，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淮夜山上突然安静下来，环顾四周，倒塌的树木，折腰的小草，鸟兽四散奔逃不见踪影；放眼望去，山上一片冷清荒凉，完全没了之前生机勃勃的景象。

阳光破云而出，照在废墟之上，投下极浓的阴影。

雪停了。淮夜山上边覆盖的蓝色保护罩也渐渐消失了。

乌云以淮夜山为中心，迅速散开。炙热的阳光再次散落下来，人间重回盛夏。

钱若微快步走到许沉越跟前，低头看向少年紧闭的双目。

“走开，你挡着光了。”许沉越皱眉，语气里有些不耐。顿了顿，他又道：“我没事。”

晓尽载盯了盯地上的应无净，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不停蹄赶到后山：“对了！磷火！”

磷火已经灭了。

晓尽载松了口气，抬头再看，宋思背靠树干坐在地上，紧阖双目，神情带着些许疲惫。

一切都结束了。

许沉越宁可自己最后输得一败涂地，也想对宋之义等人再多造成些伤害。

宋之义大败，剩下回去的兵将不过千百。一些残余小兵在大战中发现了端倪，再加上之前对宋之义的种种不满与猜测，开始大肆宣传宋之义在大战中指使他们攻击宋云泠，而宋云泠之后却一直在与一个给他们降血雪的少年战斗。人们因此推断，宋之义之前是一直与那个少年勾结，才导致百姓如此受苦。

这样一想，百姓们自是怒火中烧，纷纷鼓起胆量去抵抗皇室。

皇室原想用兵，却连兵也跑了。无力的皇室只得举手投降。被贬为平民的他们各人只能从国库中拿出十两银子当积蓄，再拿些能买普通木屋的钱以及一样重要的东西，随后便只能靠自己生活。

皇宫被封的那日，街上有不少人围观者他们。叫骂声，嘲笑声，充斥了满大街；菜叶鸡蛋不停地从人群中飞出，时而砸到一些倒霉的人头上，导致那日打架的人也不少，人群都乱哄哄的。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凑热闹罢了。皇室的人早已换上了平民百姓的衣服，穿梭在人群中。真正见过皇亲国戚的人是凤毛麟角，谁也不认识谁，到处嚷嚷着的人们也不知是嚷嚷给谁听的，大街小巷竟乱得如鸡窝一般。

人群中，两名身着素衣的男子正缓缓走着。正是宋之义和湛陌。

他们浑身上下都捯饬得很干净，虽然装扮没了之前的富丽堂皇，却倒也是清清爽爽。再加上二人相貌清秀，此时脸上又无一丝阴霾，谈笑生风，令人看了也不禁嘴角上扬。

二人往闹市行去，逐渐淹没在了人群中。

之后，洛严瑛等人也出来了。只见洛严瑛一身皂衣，压低了斗笠，腰间配着一把宝剑，朝山水远方走去。

那日太阳贼毒，火辣辣地烤着地面。山上倒还好些，茂密的树叶能挡去炽热的阳光，奔腾的小溪更能为歇息的人们捎来几丝若有若无的清凉。

许沉越和钱若微躺在沈予山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从树叶间隙中透出来的斑驳光点渐渐淡去，直至被如轻纱般的星光取代。

不知又躺了几个时辰，许沉越终于说了句话：“喂，你不回去吗？”

半晌，他才听见答复他的笑声。

“喂，笑什么。”眉头一皱，他很不满地道，“你不会一直赖在这儿等死吧。”

“当，当然不会。”钱若微大笑了一阵，坐了起来，活动了活动发麻的胳膊，“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就一直住在这山上等死？”

许沉越翻了个白眼，没再反驳。

钱若微望向沈予山下的夜景：灯火满城，金碧辉煌，张灯结彩，喧闹不已。从山上往下望，能瞧见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大街。与以往不同，今夜的大街更加热闹，明明已经到了深夜，却还鼓乐喧天。每个人都有说有笑，门庭若市歌舞不断，似乎皇室的推翻并没有对风吟国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反而是件好事。

人们都明白，很快，风吟国就要再选出一位新的皇帝。而那皇上是谁，人们都心照不宣。

“不回家么。”许沉越伸了个懒腰，终于站了起来，“你爹一定很想你。”

挠挠头，钱若微笑道：“回家。当然回。”

“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钱若微低下头，答非所问：“那你怎么办？”

“我？”看着满城灯火，许沉越叹息道：“我就一直住在这儿，混吃等死呗。能苟活下来......也不知道对我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静默一阵，钱若微突然问道：“你要不要来我家？”

良久，还是没得到答复。

他一抬头，只见那黑衣少年正凝视着山下的烟火人间，倒映着灯光的黑眸中满是宁静，又瞧了许久，才启唇道：“这世间万家灯火，无一盏为我而亮。”

“你来我家住吧，除了我和宋云泠他们，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无人为我掌灯。我的家人早已西去。在哪儿都一样，又何必麻烦你们呢？”

“不。”钱若微轻轻摇头，“让过去过去，一切都结束了。重新开始吧。你还有机会。”

许沉越转头，目光里满是迷茫和嘲讽：“机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还是你想让我成为什么楷模子弟？”

“慢慢来，总会有路的。”

又是迂久，许沉越才道：“随你。对我来说，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

凉风起，撩过少年的发梢，绕了几个弯儿，又在人间逛了许久，末了才进了一家窗内。

“哥！哥！我药丹好像恢复了！我，我法力回来了！”

宋云泠正惆怅地倒在床上，闻言只道：“嗯，淡定，淡......”

他下个“定”字还未出口，眼睛便被一双手捂住了。顿了顿，宋云泠无奈道：“干什么？”

清凉的感觉由眼睛席卷了全身。很快，宋云泠便感觉眼前似有白光闪过，接着又一暗。虽然还是一片漆黑，但他能明显地感觉到，眼睛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宋思将手伸到宋云泠脑后，抓住白布条的末端，轻轻一扯。

宋云泠眼前大亮。

他转转眼睛，转头盯着将布条收起来的宋思，似乎还有点犯傻：“诶......”

眨了眨眼，他突然反应过来：“对了，你恢复了我就可以......”

“昂。你怎么还懵了呢哥？”宋思淡笑着转过身，目光堪称慈祥。

宋云泠“哼”了一声，撸起袖子低头看了看胳膊。

果真，手臂上的几条细小伤痕全都愈合了。估计身上其他部位的伤也是如此。

“行了行了，睡会儿吧。明儿个天一亮还得帮忙重建。”宋云泠闭上眼睛，笑道。

宋思应了一声，将屋内收拾了收拾，便躺上床了。

屋内熄了蜡烛，却还开着窗。红红火火的灯光染上窗棂，墙壁，显得格外梦幻。

二人躺在各自的床上，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最后竟不约而同地下了床，趴在窗台旁看风景。

暖洋洋的灯笼浸染了夜色，笑逐颜开的人群欢歌载舞，从窗口望去，几乎满目都是金黄与大红。

喧闹之下，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风吟国一下变得更加亮堂。

宋云泠用手支着脑袋，恍惚了一阵。

他似乎看到有位少年带着一个小女孩坐在他们不远处的树下乘凉，旁边放了一只柜子，柜子上摆了盆兰草。他们不停地被来来往往的行人遮住，又露出。二人笑得很纯真，目光清澈还略带稚气，就算只是行人，见了这一幕也不禁想与他们一起笑。

“哥，你笑什么？”

“啊？”宋云泠愣了一下，揉揉眼睛，发现那位少年和小女孩消失了，略显遗憾，“我刚刚笑了？”

“是啊，笑得很傻呢。”宋思说到这儿，不禁也笑了。

宋云泠怔了半晌，看了眼笑到快流泪的宋思，又笑了起来。

......

五十年后。

“后来啊，宋云泠和他妹妹一起帮忙重建了风吟国，厚葬了之前因皇室腐败而惨死的人。”一位老奶奶坐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着。

“噢～”一个小女孩趴在她腿上，用手撑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

“所以人们后来就说啊，这新皇帝位置呢，应当让宋云泠来坐。只是他最后拒绝了，带着宋思，跑到山里隐居去啦。”

小女孩儿眨了眨眼：“为什么呢？”

“人们都不知道啊。只是这宋云泠让你的祖父钱若微来当了这个皇上，他妹妹宋思又写了一本册子，里面写画了对应百病的草药。这本册子奇啊，还真是啥病都管用。现在在民间广泛流传，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都能买到，更别提咱们了。”

“噢～那为什么他和他妹妹要隐居呢？这样人们就都见不到了呀。”

“唉。这宋云泠后来被咱们称为长安仙，毕竟如今的风吟国国泰民安可少不了他的功劳。虽然人们不知道宋云泠为何不留下，但他临走前给我们留下了几句话，被皇上裱起来啦。”老奶奶看了看对面墙上的一幅字。字的下面是一只专门用来放兰草的木柜。

“皇祖母，能不能再读给我听一遍啊？”

“行啊。”

“山高水远，日月星辰，沧海茫茫，人来人往。吾为过客，尔为尘世；望留凡迹，余生不遇。

万家灯火，良辰美景，人海芸芸，熙熙攘攘。幽兰清之，望为净兰；入世出世，皆不染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