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将军,大军已咽食草根数日……实在……实在是抵不住了!”
咚咚。
“南夷贼寇汹涌数年,屠我百姓,食我山河,此番若是不能一举攻下!你是帅首,以死谢罪!”
咚咚咚。
“若不想十万大军与我等耗死至此,交出萧樯的项上人头,我等再不犯祁。”
咚咚咚咚。
现已断粮第七日,别说草根,祁军驻扎的方圆十里连颗草籽都找不见了。
南夷之地本就荒蛮,再加之时值大旱,粮食无收,百姓苦不堪言。而那给大军押送粮草的队伍,半月依旧未见踪迹,此时营中饿殍满道,析骨而饮。
“还需几日。”
“第二批粮草送至,至少……至少要七日,可……”
“三日。”
那人皱眉说完,咬着牙,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往帐外走去。
“将军,不可,不可啊将军,快来人拦着啊!将军!”
一个干瘦的小兵拦在马厩前,粗粗喘气摇头。
这还哪是什么马厩?只剩一匹白马孤零零的,垂着头、两眼无神的靠在那荫凉处。
“让开。”
被喊将军这人一身红布衣,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严肃呵斥。
那白马闻声扭过头,见到来人,眼里多了分色彩,高高蹬起马蹄,嘶鸣一声,似乎也在喊那小兵让开一般。
“你这蠢马,你叫什么!平时待你如兄弟,现在轮到你逞哪门子英雄!”
小兵抽泣的对着那白马吼道。
“我叫你让开!”
那将军一把推开干瘦的小兵,那人跟具骨架一般,一推便重重的倒在地上。
周围那些躺着的小兵闻声也坐了起来,想说什么,但是喉咙早已干涸的说不出话来,便直接扑过来抱那人的脚,却扑了个空。
“将军!”被推到的小兵恨声捶地。
那将军冲过去一把砍断那匹白马的缰绳,跨上马去。
这白马本就是个烈性子,几日未动,此时也是兴奋的很,蹬着马蹄嘶鸣,驮着那人奔驰撒野了好一会。
那将军俯下身,环着白马的脖子,一遍一遍的抚顺它的白鬃,那烈马享受似的也缓了步伐,将军把脸贴上它的头,附在它耳边柔声道。
“小黑昨日生产了……像你,生的雪白……”
“它昨日夜里竟就站起来进食了,像你,从不需人操心。”
白马听懂了似的蹬蹬地。
“你莫急,答应你,好草料定然留给小黑和你的孩子。”
周旁的有几个士兵已经擦起眼睛来,缺水少粮,早已挤不出泪来,只觉眼睛酸痛。
这几日战马累死、饿死无数,这匹白烈鬃是将军的心头肉,虽平日里娇气,但毕竟是匹千里宝马,如论何时都是这幅神气的模样。
将士们喊它“萧白”,早便把它当做了萧家将中的亲兄弟,这五年并肩奋战、刀尖舔血,能活着一起回来的,谁没救下过几条兄弟们的命?
这萧白兄弟,同样也是。
那白马似乎也理解了士兵们眼里的意思,停了蹄,用头拱了拱背上的将军,随后挺拔着身子,前蹄蹬起,对着烈日下的萧字旌旗发出长长一声嘶鸣。
蹄落,将军的匕首已刺入白马的脖子上的脉搏,白马也没发出其他声音,只是和将军一起狠狠的砸倒在了地上。
“萧白,等我。”
将军并未爬起,只是一遍一遍扶着它的白鬃,一遍一遍的轻声唤着“萧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饷,待到白马断了气,将军为其拭去那道泪,撑起方才摔折的腿,一口饮下白马殷红的血。
一字一字道。
“伤兵食肉,余者食骨汤,军士同食,修整三日,攻,伏龙山。”
将军取下白马头上一缕白鬃,系在了腰间别着的九龙鞭上,转身离去。
“将军!”
众人望着将军拖着残腿迈向敌营的身影,虽说敌营放话,愿以祁军三天粮草换萧樯一人的项上人头。
但是,国不能一日无主,军亦不能一日无帅。
以将帅的性命去换自己三天的口粮,自己不就成了那苟活的蝼蚁?
不,他们不愿,同生共死,他们发过誓。
可那将军没有回头。
“三日,我等你们来迎我。见火光,闻鼓擂。擂至五声,一箭,定死生。”
将军笑道。
爽朗,坚定。
-
三天三夜后,伏龙山,火光窜动。
“杀萧樯,杀萧樯!”
夜色渐起,幽火晃动,黑暗中间,被支起一个高台,将军已被挂在此处三天三日,今天便是将死之日。
跳跃的焰苗似乎想跳上这可怜人的脸,想将这人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舔尽。
三日未曾进食,将军已面色苍白,也早已感受不到这火焰,六月酷暑的火蛇早已将将军的皮肤翻了起来,每一寸,都如干涸的破裂开的河床,仿佛再一动,便会裂出骨头来了。
“交出解药!”来者厉色,掰起将军的头,似乎想用手力将这头颅碾碎。
“你知道你为什么可恨吗?既手握屠刀,便做你的阎王好了,还行什么医理?污浊医者,做一副要济人于世的模样?”
将军闻声,用力撑起脸部肌肉,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这一举动实在恼怒了来者,操起手中长鞭往这将死之人身上猛然一抽,再向将军那折断的腿上踹了一脚。
将军没吭声,只是吐出一口闷血。
眉心,依然平静。
“萧樯,如何?这鞭子滋味如何?”
“你不是尝过吗?”
将军从喉咙里挤出这句干涩的话,但语气里却是兴奋和挑衅。
看着面前这人脸上那道深深的鞭痕。
将军怎么不兴奋?
那人恼怒,骂道。
“你可得意个什么劲?无非就是那狗皇帝的一条挥之即去的狗而已,老子要那些人做何、食不食肉百姓,干你何事?同是干着收人命的营生,怎得我就是贼寇,你就是将军?”
将军只蔑视的笑了笑。
那人操起腰间的小刀在这将军的手臂上狠狠的划了一道,那血已然变成浑浊的黑色,那人用一个小碗接着。
将军瞥了一眼自己黑色的血,笑着舔了舔嘴边的血痕。
祭天的鼓号,声声震天,高台之下乌乌泱泱。
“谁敢上来剜这狗将一碗心头血?”那人昂着头环视一圈。
可下面的人,却只是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谁来!本大王有赏!”
虽然这魔头已是这副模样,但对上这人的眼睛,还是免不了一阵心悸。
咚咚咚咚咚。
“竖子!”那人对着台下啐了口口水,斜视着被绑着的人,对着心脏猛然刺去。
“啊!”
将军抬眸,那人吃痛跪倒在地,他的右手被一道冷箭刺穿,那人暴怒抬头,对上将军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想爬起却被那将军一脚踹退了数米。
“大王!大王!祁军摸着黑攻上来了!”底下有人喊道。
“妈的!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上的了这山!萧樯!你是不是又使了什么计谋!”那人愤怒。
“大王,是山脚下的百姓,是百姓带他们……”
话未说完,那小厮已被羽箭射死。
顷刻,黑暗中飞出满天羽箭,鼓号声被上头四周涌起的厮杀声打破。
被喊大王那人怒红着脸,大骂:“狗东西!怎得帮着外贼打老子!”
那将军挣开绳索,颤着手拿起那一碗黑红的鲜血一口饮下,这是这三日唯一的进食。
“因为我是将军,你是贼寇啊。”
将军冷笑。
“狗贼!你他妈的使诈!”那人操起长鞭狠狠抽去,却不料这鞭子被那将军死死握住。
这九龙鞭,是九节铁刺所连而铸,节节刺骨,此时那将军握鞭的左手,已血肉模糊,可那将军还是逆着刺入手掌的铁刺往身后猛然一抽,那人便被这长鞭带着飞了过来,二人贴肘相隔。
那人使诈,一脚向将军裆下踹去。
“下流。”
将军厉色骂道。
那人眼里闪过一丝惊错。
“你竟是……”
将军夺回九龙鞭,往那人背上狠狠一抽,又吐了一口黑血出来,而那人则直接跌进了火里。
“秘密知道的太多,总归不是好事。”
将军只蹲在旁边,冷着眼睛看他扑腾了良久,直到火中再无声音。
“卸甲投降,招安留命。”
士兵为将军支起长弓,将军右手握箭。
簌——
长箭划破夜际,击落山头萎靡的旌旗。
将士们一阵雀跃。
五年。一千八百余天,大小三百战役,将军击落了无数面旌旗。
五年。十万来者,八万四千七百八十二阴灵。
将军仰着头,望着冷漠悬着的满月,嗤笑一声。
将了——
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