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灶旁边落满了灰，顾辰宇煮好的螺蛳粉被盛在巴掌大小的瓷碗里，放在灰漆漆的灶上。

“要不然还是别吃了吧，下次我学会了再煮一遍。”顾辰宇许是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坨成一堆的面条，生无可恋的躺在碗里看房檐上的老鼠爬来又爬去。

我端过瓷碗，用筷条把黏在一起的面条艰难分开，然后像孙悟空卷面条那样把粉卷在筷条上吃了起来。

“我认识一个吃面用筷条卷的女孩，她很傻也很可爱。”

顾辰宇用清水冲洗过自己被烫伤的伤口了。我有点被他吓到，“烫伤手而已，嘴也烫到了？”

其实内心是欢喜得不得了的。

我们往面条里面又加了热水，把黏在一起的面条化开，虽然味道淡了很多，但还是下咽。

我和顾辰宇一边吐槽，一边不停的把面条都吃完。他是如此理智的一个人，居然陪我干了那么多傻事，每次想到，都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顾辰宇嚼着面条的嘴巴，说话含糊不清。

我摇摇头。我才不会告诉他，我的少年，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那样他会嘚瑟好久的吧，然后在下一次吃雪糕的时候，把雪糕抢过去，然后说他是我的少年，他先吃。

我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夜晚的凉风有些清爽，我们吃过面条后又刷起了锅来。

这口老锅有点大，足足可以把我放进去。我和顾辰宇把锅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抹布伸进锅里，锅沿有烟灰，一不小心就会把衣服蹭黑。

我一心想着快点把锅刷完，好回房休息，今天玩得真的蛮累啊！

“玲珑，你看。”闻言，我抬头看向顾辰宇。

下一秒，一只罪恶的手朝我伸了过来。我能确切的感受到锅底的灰划在我脸颊上的感觉。

我一动也不敢动。“顾辰宇你给我画好看一点!”

“哈哈哈哈哈，你居然不躲，还让我画好看一点!”

顾辰宇虽然笑得很狡猾，但是手上的动作很轻，我以为他会在我的脸上写上他的名字，然后嚣张至极的告诉我他在我脸上啊。

但是他的动作，显然是在画些什么小物件，可能是一颗爱心，也可能是一朵花，我不知道。

“你在画什么啊？不会是一个猪头吧？”我有些好奇和期待，但是嘴上一副不饶人的样子。

“猪粉粉的那么可爱，不能画在你的脸上。”

“你什么意思？”感觉有被内涵到。

夏夜的萤火虫突然四起，在这城镇的分界线上，闪闪的发着自己的光，我盯着眼前的流萤，偷偷跺脚。

“画好了，你去看看吧。”

在这里，人们要是突然想看看自己的脸，是不用特意去找镜子的。走到一旁的小溪，低头望下去，你会看见自己的脸在河床上随着水波一皱一皱的。

虽然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很有诗意。

我蹦哒着站上小河边上砌着的水泥，别过发根往下看去，左脸上是一颗蝴蝶结状的糖，还是糖状的蝴蝶结。右边脸上是一颗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这是蝴蝶结还是糖果啊？你个手残的老男人。”

我转头冲顾辰宇吼去，天上的星星好像微微颤了一下。它们可能以为，我把它们的兄弟姐妹抓了起来放在了脸上吧。

“糖果啊，你想要蝴蝶结吗？骚里骚气嗷!”

我转过身来，背着他白了个眼。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的画。

“是星星和糖果最好画吗？”

“不是的，是想希望，以后我能做你的星辰大海，我的糖果都只给你吃。”

最害怕搞笑的人突然认真，我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黑夜掩盖住我脸颊上的绯红，但是我的动作却出卖了自己。

我不愿意抬头了，不愿意离开了。

我就站在河沿上，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映照在河面上的星星和糖果，在冲我微笑。

我久久没有回头，顾辰宇却是没有了动静。等了许久，空气很安静，我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去，眼前却空无一物。

地上有锅印下的痕迹，旁边是一左一右两对小脚印。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些印记就永远留在那么，晒不干也淋不去。

周遭有些安静，我听到了自己的笑声。“晚安。”星星和月亮知道我是跟谁说的。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一阵敲打窗柩的声音把我给吵醒了，心里一顿窝火。

“扣扣扣，扣扣扣。”

我蒙上被子，死死捂住耳朵，可是声音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玲珑，是我!”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居然一大早就听到了饶一捷的声音。可是声音越来越近，几乎是扒开我的耳膜在叫唤。

我只好起床一看究竟。

揉揉朦胧的睡眼，我竟然真的隐约看到了饶一捷的脑门，就露了那么半截，在窗户那里，忽上忽下。

我突然想起我的窗户外面还是一小块泥地，坑坑洼洼着不平，饶一捷的手指扣着窗沿的一角，死活不放开。

看样子是真的有很着急的事情吧，我连忙起床打开了窗户。

“我家，我家的店被砸了，我跑了出来，但是不知道跟谁去求救!”

窗户才刚刚缓缓打开，饶一捷的声音就立马闯了进来，急促到不行，仿佛再迟那么一秒就要出大事了。

听清他的来意后，我来不及告知大人，穿着拖鞋就往外跑，一路上，饶一捷都铆足了劲跑，完全没有停歇。

饶一捷的家就在街口，按理说应该不久才对的，可这一路上的距离，仿佛在延长又延长，一直跑不到尽头。

我的胸口很闷，感觉除了饶一捷爸妈家里的危险，还有其他事情要发生。不安到我的眼泪，忍不住想要流下来。

转过街角，一阵嘈杂的声音扑面而来，骂声，求救声和东西被砸烂的声音，交杂着在一起，无比刺耳。

材料撒了地面一地，各种味道在空气中交杂，原本应该是香气扑鼻的，却像一股臭水沟里死了老鼠的味道。

这个我喜爱和向往的地方，一夜之间变得如此狼狈不堪，我有些失了智。

再看到年事已高的叔叔阿姨带着伤痛躺在地上的时候，我内心的痛苦和愤怒再也抑制不住了，我嘶吼着尖叫起来。

我不知道那么流氓混混会怎么对待我，不知道会受到怎样无法预料的伤害，可是我没有时间思考，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叔叔阿姨受到伤害。

我冲上去抱住阿姨，冲着那些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的流氓混混大喊，“我已经……”

报警二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眼前的坏人居然就慌慌张张逃跑了。而且看我的眼神还有些慌乱，似乎是不敢让我看到他们的正脸似的。

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难道这一群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没吗？还是说这起伤害的事件因我而起？我不敢再往下想。

“快点去医院吧!”饶一捷赶忙去邻居家借电话叫救护车，我看着满地的狼藉，也瘫坐在了地上。

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难听最刺耳的声音，在我十八岁那年，河畔上传来的救护车的声音。

沉入水之前，那个声音还特别清晰，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我是不值得被救的啊，别救我了，谢谢好心人吧，可是我真的不想活了。

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虽然不会再是窒息的那种难过，但还是厌烦。

坐在救护车上，我突然发现叔叔手腕上有伤口，血似乎止不住在流。那是做螺蛳粉的手啊，那是一勺一羹配置材料的手啊。

那是一个家收入来源的根源，怎么可以毁掉呢。叔叔的眼神开始变得灰茫茫一片，没有了生机。我想，他现在担心的应该跟我担心的是一样的吧。

一个大人，眼里露出绝望，我还是没有见过的。这一刻，我好害怕好害怕。

阿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然开起来玩笑来，“没关系的，好久没有休息了，这下可以休息休息一段时间了，就当放个假。”

“休息的那段时间，我还可以把之前不会的学会，做螺蛳粉的工序，从头到尾都学一遍。”

“其实我早就想学了嘞，哪天跟你个老头子要是吵架了，我还能拿着这螺蛳粉的手艺，自己谋生去，才不用依靠你。”

叔叔没有作答，我看到他的手抽搐了一下。

饶一捷的呼吸声很重，清楚得可以听到他一分钟呼吸了多少下，总之不是主持人呼吸的频率。

一路上，饶一捷都一言不发，许是吓坏了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啊，对了，忘记了这小姑娘了，我们家一捷跟我提起你一晚上了成绩说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呢。”

我礼貌着冲阿姨点点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在一场似乎与我有关的混战里。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在我最讨厌的声音源的救护车上。

我原本还预想着，哪一天，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带上顾辰宇，一起到饶一捷家里的店吃螺蛳粉。一起去看看那神奇的制作过程。

顾辰宇……

顾辰宇昨晚是从饶一捷家里的那条街走出来的。顾辰宇昨天晚上给我煮了螺蛳粉。

难道……

顾辰宇的材料都是从叔叔阿姨这里买的吗？这件事情会跟他有关吗？是谁想陷害他!

一切，好像变得阴暗起来。矛头对准了我和顾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