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修行之后，李当归和身后那位剑灵聊了许多，剑道上疑难晦涩其实并不多，大多都是世间一些浅显道理，皓月当空，两人说起其他事情，便好像高山流水遇知音，聊了不少，少年从来没有想过这位十八九个春秋中所遇见活得最久的仙神会有这么多话，话多却还精辟，只不过她也像剑宫普通弟子一样，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入戏，李当归除了静静听着外也没有多余想法，但是青天总会拿一些事情说，譬如三两句话点一次颜姑娘，让他很无语。

第二日清晨，李当归被要求去碧波湖水中摸鹅卵石，潭水不如寻常，天生阴凉，冰寒刺骨，但还是褪掉衣衫跃进湖中摸出一堆石子，五颜六色，丢到岸上，将个头稍大，品相不好的石子丢回湖中，再跃入潭中势必要凑齐三千颗石子，做完这件稀奇古怪事情，才提剑前往山中开始猎杀黄龙，山林中幼小黄龙早已闻风丧胆，剩余一下也都是千年黑龙，整个上午，李当归一只也没有遇见。

然后去往潭东那片竹林悟剑，有意思的是竹林为紫色，经过大师姐一番解释，李当归忽然明白八九姑娘和青鸾仙君为什么‘狗见羊’了，原来以前观音山紫竹林便是从静珠洞天搬过去，这种宝贝，对于大道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一有风就竹海滔滔，生机盎然，极有利于参悟剑术。

李当归不知何时喜欢来这边捉些山精竹鸡和金钱鸟烤熟，总没有三天两头参悟剑道废寝忘食的地步，少年心中其实还是命中重要，一切大道都是建立在能够活下去的基础上，听应师伯说秋季雨后静珠洞天诸多福地中那些果子最为美味，谈起其中滋味，他不由神往起来。

静珠洞天极少看见有弟子御剑飞行，得知某位身份、辈分不弱八九姑娘的小剑仙住在这片竹林中，李当归瞠目结舌，在一次捉金钱鸟的时候瞧见那位剑仙，他喜欢在竹子顶端御气而行，剑势如大浪淘沙，真正一鼓作气。

李当归看见那位剑仙就行了一礼，手拿着着碧海青天剑，警惕着这位剑士莫名其妙丢一剑。

只是这位剑士性子似乎和静珠洞天格格不入，显得安静，好像真是一位剑痴，手中、心中、眼中只有三尺青锋气概，当李当归走进竹林深处，这种贸然闯进他人道场的举动，山河中被人镇压也不为过，但是八九姑娘口中道号‘了缘’的剑仙视若无睹。

壮着胆子继续前行，实际上若非是听闻大师姐讲竹林深处灵气盎然，十分适合修行悟剑，李当归不太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来这种地方，还没走几步，身上衣衫便湿透，怪不得少年如此如履薄冰，浮游宫主这位剑痴较于眼前这人来说，有些大巫见小巫，不管什么真人、天君，不管福地中那头七千年金龙，他心中只有手上三尺剑。每一次出剑，必然牵引竹林天地格局，李当归都会聚精会神盯着一道道剑气在眼前掠过。

了缘出了三百多剑，对应三百多颗竹子，静静走出竹林，坐在椅子上，痴剑之人并没有将那柄青锋古剑随身携带。

李当归犹豫一下，鼓起勇气跟了过去，坐在这尊修为不知何许的剑士对面，不拿剑的痴人，只是一个相貌清逸的中年男子，神情平淡，衣着朴素，有些像天君庙那位太甲真人，听大师姐说起这位剑仙传闻，上山之前也是仙家豪阀嫡系，不喜欢枯燥乏味道家修行，痴情于剑道，春秋量劫被波及后，一怒之下闭关千年，与数百头黄龙为伍，静珠洞天别人一辈子参悟不透的《春秋剑心篇》，他花了半旬光阴就烂熟于心，最终被赐下道号‘了缘’，便是浮游剑宫资质最老的一辈剑士，了字辈剑士其中以观音山座第一代山主‘了因’为首，之后噤声悟剑，不去搭理山中琐事。

了缘捻起花八九那小丫头特意送上山来的雾水灵叶，放进嘴里咀嚼，味道苦涩，表情如止水平静，眼眸深处炯炯有神。

李当归心中有很多问题，可两人素未谋面也就难以说出口，于是干坐着半个时辰，就这么望着那位剑仙吃叶子，他知道那是什么，山林中不少，只是味道实在是太苦，不如茶叶。李当归听见竹海滔滔，林中有精通音律的山精们，一颦一动皆是绝美玄音，想起大师姐曾经说过有座王朝帝王昏庸，那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便觉得其中音律与这句诗词极为匹配，江南那会士子文人们论道也提过，被一位狂士抨击为不通玄乐，臭不可闻。李当归满眼中皆是紫色竹林，怎么都会想起一片废墟的紫竹林观音山座，愁绪就涌上心头，提起剑，一个字不说掉头就走。

了缘看着李当归背影，并没有感触，这么一个少年，修为即将踏上第三境，哪怕极为刻苦，那也只是一名小剑士，若是没有花八九那小丫头，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迈进福地半步。

李当归坐在岸边，把三千颗石子装起来，沉甸甸挂在腰间，走起路来左右不是滋味，灵机一动，心中默念口诀，以袖里乾坤将石子装进袖中。观音山座祖师将那位道家天君神通学了个四不像，传给后世弟子，每一待山主都会学出个不一样版本，到了叶青鸾，便只能装些东西。

春去秋来，山上花开几次，桂子落了一次。

李当归在名为断龙崖碧波湖的深潭中不知道上上下下几次，摸出总共两千颗石子，品相极好的一三百多颗，稍微差一点的四百颗，剩下的实在不堪入目也就丢回湖中，把石子待会竹房，李当归除了去山中苦练《春秋剑经》上那招神通剑术外，还学大师姐李香莲提笔忘字一样，做起闺中女子雕刻绣花的工作，但并非那类拿起绣花针，只是要求在石子上刻字，细工慢活最讲求耐心，说是讲几千颗石子刻满，正好凑齐一部五千言《道经》，字迹精美，不能应付，若是有一颗不合适，那便需要重新回湖中摸出一颗石子，在福地中凑齐五千带颜色石子已经极为困难，现如今整座湖泊哪里还有第二颗品相极好的石子，李当归将春秋剑经上基础剑术雕刻石子，这类慢活与剑术倒是匹配，不过一笔一画，都极其耗费心神，起初一天能雕刻出三四颗石子已经极境，后来被神仙姐姐谩骂一通，一天减少为两颗，一个月过后，渐入佳境，每日增加为六七颗，甚至还有闲暇时间去竹林听那只青毛玄音鸟弹奏古琴，等冬日福地漫山银霜时，五千道经已经完成三分之二，被细入针线剑气贯穿，以金丝穿起来挂在粱下。

李当归心中盘算时间，差不多要召开二十四莲花池大会，虽然观音山座不复，可他这位衣钵弟子还在，那便还有资格参加，对大师姐来说，这是雷打不动的事情，因此愈是接近尾声，对于自家小师弟修行也就愈发严格。

不知为何，对于某些事情，李当归反而越看越淡，也不知是被应师伯那种天道影响，还是听多了竹林亡国之音，亦或是被屋檐底下五千言道经潜移默化。

李香莲耐心将五千颗石子慢慢装饰起来，爱美兴许真是女人天性，便是大师姐这种性子也难免，不过却并非想象中那种女儿秀气，恰恰相反，拇指大小石子，在她手中竟然有些大气磅礴。

雕刻石子，潜移默化中，李当归剑术越发精湛，其中细节更是难以挑剔，哪怕青天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都会破天荒露出笑容。

去竹林次数多了，那位表情平淡的仙人也就会开口，不过都是被赏赐一剑，李当归举起碧海青天剑，还没来得及提起一口气就被气浪震飞。最近一次，估摸是被那弹琴的鸟儿弄得心烦意乱，一剑过后拍出一道大浪，掀起云海翻滚异像，天日东移，将眼前山峦拦腰斩断。

竹林中，应如是破天荒与那位剑仙站在一起，咀嚼苦涩叶子，笑道：“剑心凝聚好了？”

只在竹林中游荡的了缘摇了摇头。

应如是说道：“你心性极好，可耐心难免不足，学一下李当归那种性子，便会发现凝聚剑心不难，剑修大道并非道家清修，也不是一味埋头苦干就能够登临巅峰，背剑山剑士们讲求‘剑心’，不要求门中弟子剑术何等精妙，剑心一定要好，否则就像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

剑心破灭这种感觉，我相信你很熟悉，但凝聚剑心一点，我很熟悉。”

痴剑男子苦笑不断。

应如是食指点出一剑，云淡风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哪里都管用，你干脆学李当归那小子，花一年时间将竹子雕刻出一副画，磨炼一下心性。”

了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