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年轻人休憩了片刻，在李当归没有办法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他翻身而起，看着转身欲走的李当归，满脸无奈摇了摇头。
年轻人看着他愈走愈远的背影，实在是无语，妥协道：“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这句话太风轻云淡，可还是没有打消要钱的念头。
李当归摇了摇头，他身上除了那一两都凑不出来的碎银子之外就只剩这把油纸伞了。
看见少年如此神色，年轻人眉宇间转瞬即逝的黯淡，耸了耸肩，笑容有些难看，喊道：“上来。”
李当归有些犹豫。
年轻人催促道：“快上来，再不过来可就没时间了。”
李当归点了点头，抱起油纸伞来到陡峭悬壁边缘，抓住那根滕蔓顺势滑到船上，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奇经八脉、数百窍穴立马就有一种万虫噬心的感觉，天府内灵气就如同煮沸的水翻腾起来。
对于剑池水，少年一瞬间有了新的猜测，看向年轻人，后着一脸风轻云淡，似乎并没有被剑意凌厉的剑池水拍打着的难受，拿起桨，对着前边高山吆喝一声，便朝着西边而去。
划舟之际，李当归坐在小船上，神色平静，说道：“我上了剑宫之后，一但入学便把钱补回来。”
年轻人笑容满面，若非是常年混迹于剑池，每一年不知道要来多少人，他还真听不懂少年那‘五花八门’的官言，他头一次干这种空头保证的事情，不过饿死胆小，撑死胆大，万一真登上了剑宫，那还管你他娘的身后是什么真人、天君，也想释然，一笑置之道：“那有啥！我纯粹看公子顺眼，如果换个人，我怎么都不理他。”
李当归想起那个老船夫，看起来今天生意似乎不错，轻声问道：“山脚还有渡河官吗？”
年轻人神色古怪，但是很快就开怀笑道：“哪能，那就跟官家一样，我这种就属于不被皇帝承认的小官，但是剑宫那位剑仙讲得很好，机缘、机缘，能在山中遇见一个渡河官便能够抄近路，那也不失为一桩机缘，而且紫竹林观音座那一带的渡河官较多，那些个色胆包天的哪里是在渡人，他们就是想看看那坐地能吸土的青鸾仙君，像咱这种正人君子，天底下可不多了。”
李当归象征性的笑了笑，不多说话，他不承认年轻人这一番话，同样也不否认。
年轻人心中酝酿了措辞，想了片刻，说道：“说实话，像公子这样世俗凡人来登剑宫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果换作旁人，哪怕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渡河，不过有目标是好事，但是好高骛远可就是自毁前程，实际上在哪儿不是学剑？”
李当归满脸笑容，口语坚定道：“我就是山河中第一个登上剑宫的凡人，即便不能登上去，最少也要看看了尘山山顶的风景，因为我答应过一位姑娘，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剑仙。”
年轻人拿出腰间葫芦喝了一口酒，渡河官每个人都有一个葫芦，便是那了尘二十四峰上的灵丹妙药所炼制，强身健体，修身养性。
尤其是渡河官们，混迹于山峰竹林间，因此身上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看起来妩媚的年轻人，吐了一口脏话，“那他娘的感情好。”
李当归笑容愈发浓郁，说起颜姑娘的时候他心情就会很好，举起手中的油纸伞扬了扬，心满意足道：“这把伞就是她送我的礼物。”
年轻人不作言语，他娘的除了心上人会赠送的这种定情信物之外，一个大男人怎么都不可能背着把秀气的油纸伞随意走。
可是年轻人没看见少年身上有一刀一剑，他就哭笑不得，它娘的，渡了这么多剑士，今天头一次遇见这种怪人。
登山不背剑背伞，难不成还能是个高手？
世俗皇朝也能出高手？！
……
……
临近西峰，年轻人话少了许多，气氛逐渐凝重起来，李当归也抱着油纸伞警惕着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尤其是剑池，那股凌厉的气势仍旧拍打着奇经八脉，力道不重，可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打在穴位上，某些地方还好，可一旦打中那些大穴便真的痛苦悲鸣，当即闷哼一声，天府内翻滚的灵气甚至让李当归忍不住与人酣战一场。
年轻人说剑池中最大的妖精便是金龙鱼，二千年道行，由于被剑池滋养，足以与四千年的小妖精媲美，话也没有多说，他不是那种一剑能够斩杀大妖的剑士，也怕！
李当归则盘腿坐在小船上，这个靠着一把油纸伞走到了尘山的清白少年，第二次渡剑池水的时候眉宇间那股警惕始终没有松懈，现如今静坐在船上，竭力把天府中翻腾如沸水的灵气安抚下来，不泄露半分，关于那些妖精鬼怪，他没有亲眼看见，自然不清楚它们属于何种境界，四千年的妖精，那便是颜姑娘也不太舒服，只是现在她已经踏进准六境，想来要擒拿一只四千年的妖精已经很轻松了，可他却是第一境的小修士，别说捉妖，能接得住一招就谢天谢地了。
小船穿过一座山涧，李当归转眼看见了那片紫色竹林，抬头可以瞧见剑宫的轮廓，只是主峰实在是太高了。
仰头望去，心生敬畏。
也不知道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年轻人喝一口，便感叹一声，吆喝一段塞北小曲，然后提醒道：“公子，打起精神，过了前边那片水域，接下来我们就是顺水行舟了。”
李当归神色如常，用伞尖拄着船，说道：“要是我修为高一点，便要降妖除魔。”
年轻人忍不住笑了，那些话每年都有不下三千个剑士说，可没有一个人能做到，甚至活着回去的都寥寥无几。
李当归握紧油纸伞，想着被它前后帮过几次，尤其是大夏关隘口用杀死洞阳山修士那刻，当时他尚未打开天府，对上那个极有可能第二境界的修士灵气供应不上，也就有些力不从心，若非是在长安城每天苦练桩功，向颜宝钗讨学那些高深的走桩步伐，只怕那时候就已经被解决掉了，极为恐怖的当属渭河畔与永安君的生死厮杀，那种境界的兵家修士，要杀人只是一念之间，他却三番五次手下留情，那时候李当归心中疑惑不已，可外边几十万大军，燕夏战场还没有结束，也便没有讲什么君子礼仪，借着那尊金甲士与油纸伞晃了永安君的目光，趁着一个空挡赢得战斗。最后也就是一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在静楼李当归打开了天府，也算是迈进人间修士的第一境界，剑士前三步曲中的‘驭剑’境界，现如今对‘奴剑’随心所欲，‘驭剑’有些手跟不上心。
剑士前三个境界也就是为以后‘开剑炉’做准备，‘奴剑’、‘驭剑’两个境界实际上相差不大，唯独第三个境界与前两境有着天壤之别，其实也就是人间修士前三个境界对应，现如今李当归正处于第一境的瓶颈，心中也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借着山中那些妖精鬼怪历练一番，万一突破了境界上了尘山的机会也就增加一分。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什么法宝，早知道就该把那赶路法器接过来。
半刻钟后，到了那金龙鱼的地盘，年轻人划桨的速度显然慢了许多，生怕水波荡漾打扰到那只妖精，琢磨不透那只妖精的脾性，他也不是剑宫上那个十岁就可以擒拿第四境大妖的小丫头，但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
万一真出事，年轻人也不怕，翻了船，在那小子喂鱼之前，他就已经上了岸。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喊青鸾仙君了。
况且，他与那种妖精还有些交情。
李当归站起身，心里悬着一块石头，这水域实在太安静了。
年轻人已经把划桨的动作降到最低，有时候甚至看不出任何水波。
……
……
在那紫竹林旁边，小船恰好与花船相隔一个小陡坡，舟上老船夫仍然与名为叶青鸾的雍容熟妇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后一步。
在一叶扁舟之上，老船夫怒不可遏道：“叶青鸾，你若当真不讲道理，那我便要领教一下你这二十四剑奴之首的修为有多高。”
叶青鸾一脸云淡风轻，不以为意道：“那小家伙翻不出好看的浪花，区区两千道行，弹指间我便叫它灰飞烟灭，你如果真把它叫醒，那我正好降妖除魔，顺便给那小子留下一个好印象，哪怕登上剑宫，那名额必然也属于我观音座。”
老船夫二话不说，天府内灵气翻动，如同乌云密布汇集万千滚雷，一指点出，瞬间一道金光激射而出，沿途将那坚如磐石的紫色竹子打倒一片。
熟妇妩媚一笑，就真如同那年轻人所说坐地能吸土，长袖一抬，金光被悉数装进去，最后化为尘埃。
顺着水流抵达岸边，华贵熟妇啧啧叹道：“钓鱼翁，几十年不见，修为没有提升，你那脾性倒是大了不少。”
老船夫站起身，提起鱼钩，又是那条小金鱼，挂在鱼钩上已经不动弹，显而易见，三番五次被人钓起来，它也懒得挣扎了，笑道：“你的嘴还是这么欠。”
紫竹林修炼的弟子看见自家世尊回来，也看见那老船夫，就不准备搭理这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观音座那些剑士们心里很清楚，两人大抵便是那狗见羊，见了面不咬一下浑身不舒服的那种。
果不其然，心思思忖之际，老船夫嘴里吐出一口清气，鱼竿一抛，那鱼钩如同飞剑一般笔直冲向妇人，叶青鸾呲笑一声，没有书上那种花里炫技，只是故技重施，把老船夫那鱼钩装进袖子，“春秋之后，了因师祖幸得地仙老祖传一道法，名曰‘袖里乾坤’，只是可惜老祖一生痴剑之人，那门神通学了个四不像，不过现如今拿来对付你却是绰绰有余。”
老船夫皱了皱眉，天府内提起一口气，那些气机沿着经脉如大江入海悉数汇集于手腕，他微微旋转小半圈，猛然向后一拉。
那鱼线瞬间崩直。
与此同时，老船夫抛出一块与印章大同小异的法器，天上如同剑池一样水波不兴的云层霎那间就翻滚起来，五彩祥云骤集，山河倾倒。
金光万丈，气吐虹霓。
老船夫就真的像极了《山河传记》中的道家天君，独立小舟之上，睥睨紫竹林之间。
滞留在半空中印章眼看就要朝花船上熟妇的脑门砸去，威势不可挡，叶青鸾抬头见此光景，心道一声老匹夫，也不多想，当即收去袖里神通，然后看着老船夫，啧啧称奇，“你那烧火童子也没白当！”
老船夫手臂一揽，刹那间云雾清明，站在紫竹林之前，神色平静道：“哪怕是仿品，依旧能要你半条命。”
叶青鸾对于这因为冥顽不灵被桃源洞天君逐出师门的老船夫，腹中无语万千，也没有继续动手的欲望。
老船夫‘得寸进尺’的看了叶青鸾一眼，忽然朝着目光所及之处的山谷怒斥一声，“孽畜，还不乖乖现行？”
玄妙法门，紫竹林岸边除了修为卓越的叶青鸾之外便没人听见老船夫那声怒吼，若是李当归看见，也就不难发现那便是黄袍道士所言上乘道法‘仙音袅袅’。
老船夫的修为，如同了尘山主峰一样被云雾环绕，只能看清轮廓。
这个一向都是以潇洒脱意出现在渡头的花甲老人，此刻便是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这种不可反抗的威严，更别说深知老船夫脾性的雍容熟妇，在老人开口那一刻，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实际上老船夫在了尘二十四峰剑池之中称得上修为第一人，若不是心中理念与天君相差太大，也不至于被一怒而赶下桃源洞，现在只怕也能被称一声‘真人’，只不过进入凡尘那些年阴差阳错下坏了心境，当时也没有亡羊补牢，反而是将错就错，那会儿春秋落幕东胜神洲青黄不接，天君们闭关修道，山河中的修士境界普遍不高，像他那种处在中游的人少之又少，因此借着优势传承了一个在山河中小有名气的仙家豪门。
想起九仙山桃源洞烧火听道那些年，而今哪里还有那种福气？
那一声不亚于闷雷的怒斥落进剑池后，水面波澜壮阔，像是大海涨潮，又像那水中漩涡，片刻之后，忽然跃出一条金色鲤鱼，鱼鳃，鱼鳞，龙尾，龙须，周身鳞甲像是一尊鎏金大佛，身躯几乎与观音座山峰一般大小，落在紫竹林岸边，化作一个金发青年，跪倒在老船夫身前，声音颤抖，“大仙饶命！”
靠着剑池滋养的金龙鱼两千年就能化形，口吐人言，看过登山学剑的年轻人一波又一波，这些年，它唯独没有对老船夫动手。
依照山河中妖土来看，这种妖精便是看门都有些磕碜，在了尘山却是当之无愧的大妖。
老船夫面无表情道：“今日我送你一番造化，可要？”
金发青年想都不想，果断摇头拒绝，“我知道大仙的意思，只是那刘子玉这些年在山脚救过我不少徒子徒孙，但凡看见他载人渡河，我都会让手底下徒孙们助他渡河，就当是替徒子徒孙们还恩。”
老船眉头一拧，先前那块印章出现手中，冷笑道：“你学读书人讲道理？有朝一日那些剑士们下山不见得会和你讲道理。”
金龙鱼幻化的年轻人举目看着老船夫手中印章，急忙磕头行礼，眼下性命最重要，“谨遵大仙法旨。”
老船夫懒得动手杀这么一只提前一千年化形的小妖精，看了一眼重新跃进水中的金龙鱼，片刻停滞，然后把目光移向紫竹林岸边的叶青鸾，还未开口，她便冷笑道：“我还不至于为了不一个知道根骨的剑士对一只妖精动手。”
老船夫轻轻应了一声，摩挲着印章，似，有意而为，笑道：“那样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