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震动从半倒塌的墙面外传来，进而愈强、愈近，愈演愈烈。

随着一声轰鸣，这层在房屋主体消减后仍然坚持了许久的外墙终于倒塌，松散的碎石散落一地，激起漫天的灰尘。

“啧，都这个样子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还有活人吧？”

我跳下叉车，从脚边拾起一块刚散落的碎石，用手指轻轻一捻便成了灰。四周大多数的残骸都呈这种状态，有的上边还挂了些许乳白色半透明片状物，估计是某种黏液晒干后的产物。

四周的地面参差不齐的分布着许多手臂粗细的坑洞，洞口撑倒喇叭状，洞壁很是光滑。向下看时并不能看到多深，但仅目力所能及的距离内，全部都呈现直线向下的状态。

在一株倒塌的白桦木下，整整齐齐的堆叠着好几卷自来水管一样的东西，初看时会感觉它质地坚硬重量可观，但等拿起来后才会发觉其实它们本身并不是多坚硬的东西，仅看硬度的话甚至不如薯片。

虽然颜色与倒塌的围墙上挂的那种片状物很像，但它们其实并不是同种物质，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能说明这一点：树下发现的这些片状物是晶体。

这一发现完全否决了我先前的猜测：某种动物的遗蜕。

暂时就只有这些发现，再想深入推测的话那就得考虑采集一些样本上仪器了。

这栋建筑虽然已经完全倒塌，连带主体、中庭和侧厅都被碎石混杂在一起看不出原有样式，但从那些宛如万花筒般的碎玻璃和残骸中央时不时能看见的精致雕塑上，能大致猜到在末日以前，这其实是栋教堂类建筑。

果然，在翻开中庭的碎屑后，能看见纹路分明，透明度较高还带些许沙质的大理石地板。

“你不是说要救的人是开福利院的吗，为啥会来到一处教堂？而且看这里的装潢和风格，总体耗资不像是普通退役警探能承担的吧？”

我抖了抖袖口，把隐藏在胳肢窝的刀片移动到肘部，保证随时能出刀。

啊sir埋着头，迟迟不肯给出回答。

他的站位十分精妙，刚好卡在我一次抽刀的极限位置，不多不少。如果发生冲突，我需要向前半步才能划开他的喉管，而他则能凭借比我长一截的手臂一拳把我怼翻在地。

此时正值冷秋，我俩身上的衣服都是长袖，我看不清他的手腕动作，他也发现不了我藏的刀。

先前被几处生物痕迹吸引了注意力，没怎么关注他的动向，直到现在我才发觉，从叉车停下来之后，他就离开过车子的一米范围，一直围着车体在转悠。

我半躬身子，作警戒姿态，同时压低声音很严肃的问道：“喂，你不是说这里是一家福利院吗？怎么会是教堂废墟？还有，所谓的同事的父母和几个孤儿，不会是你编造出来的吧？”

如深海一般的安静，但却仿佛有无数重波涛在翻涌着。

啊sir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叉开双腿作马步姿态，身子前扑，双手前后舒展维持平衡。怪异的是，他脑袋依然低垂着，从我这边感受不到丝毫来自他的视线。

这......

我警惕着他那个方向，试探性的用足尖点起一颗石子朝他踢了过去。可惜了，石子擦着他的裤腿飞过，落入后面一地的废墟中消失不见。

他在半晌后才对我的试探做出响应：先是抬头瞥了我一眼，说来奇怪，我并没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太多的敌视和警惕，反而感觉责怪的意味更多；旋即他朝我走了半步，也不管我的动向，径直趴下，把脑袋贴近地面。

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或许是他自己记错了位置，才用这种怪异的行为掩饰尴尬呢？

但这样一来，他一直围着车转悠的行动路线反而解释不通了，而且就算是掩饰尴尬，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啊？

虽然一路上和他配合的挺好的，但如果在救助幸存者这事上他骗了我的话，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我合作，只是把我当成了工具人，进而可以认为只要他达到目的了的话，我的生命对他来讲没有价值。

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不断盘旋，使得我不敢过于接近啊sir所在位置。

或许是我太过神经质了吧，但这里可是畸变区域深处，受伤和大意基本上就意味着死亡，我可不想就这样白给在这里。

我捡起一根断掉的窗框架，捣了捣他的裤腿，同时身体半蹲随时准备后撤。

脖子上的伤似乎崩裂了，润湿的感觉像是在渗血，提醒我此时不能突然做出剧烈行动，并且如果发生战斗必须尽快解决，以免伤口进一步撕裂导致大出血。

捅一下，没反应，他似乎对地面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乃至三番五次的改变姿势。

这让我逐渐放下了戒心，“他是不是突然泛羊癫疯了”的想法占据上风。

重复着用窗框架子试探，力道也逐渐提升，从一开始如蚊子亲吻般的触碰到之后朋友拍肩左右的触觉，再到最后傻狍子一头撞上的敲击，他终于是做出了反应。

本来我都因为反复机械性的动作而有些呆滞了，谁知他突然转身，扯过窗框架子一把掰断甩到一边，还有些恼羞成怒的冲着我喊了句：“你搞什么！安静点不行吗？！”

我挥动的双手停在原处，但警戒姿态却放松了许多。

还好，他应该不是想打架的样子。

我现在这状态也打不过他。

脖子上伤口的渗血还在继续，所幸我不必硬扛着伤口撕裂的痛苦战斗，也算是躲过了一场灾吧。

啊sir一直不肯回答问题，还不断做出异常行为的原因，我大概猜到了一点。

如果不是他刚才说话时过大的音量提醒了我，我或许还要自己吓自己许久。

先前光顾着注意他不断变化的姿势和附近的风吹草动，忽略了他头上的细节，此时放下心来我才注意到，在他耳边的头发下面，有一处黑色的耳机线，一直延伸到他的领口，然后从外套里面不知道通向了哪里。

既然是带着耳机，那他刚才对我的询问充耳不闻的行为也解释的通了：他根本就没听见。

再者，半蹲前伏低和趴在地上的行为估计也只是在观察地上的细微线索，而不是我所想的，某种特殊的格斗术。

这波自我怀疑和与空气斗智斗勇不能完全归结为啊sir提供的信息与实际情况有出入这一点，我自己本身在经过了一天的高强度奔袭后过度绷紧的神经也是原因之一，要在警惕旮沓角落可能钻出来的畸变生物的同时分析队友的怪异行为实在太难了，所以我那疲倦的大脑自顾自的将其归类为了异常，并结合以前的经历得出“自始至终我都是个随时可以拿去送的工具人”这一结果。

“呼~~~找到了。”

啊sir突然站起身来，抬手摘掉耳机，并且把手上的小装置放回了口袋。

“哦哦恭喜。话说你这一直在找啥？”我抬手作挠头状，顺便把刀片收回胳肢窝，说话的同时保持微笑以掩饰我刚才对着空气猜疑的尴尬。

他踢开地上杂乱的灰土和石子，略带点高兴的说：“找到他们的藏身点了。”

我有点懵：“你不是说他们藏在一处福利院吗，可这里是教堂啊，还是个被完全摧毁的废墟，难不成他们还能躲在地下？”

啊sir一打响指：“还真就是地下！”

说着，他示意我帮忙将这片地上的杂物给清扫开来。

他似乎并不十分确定要找的到底是什么，长什么样，具体位置在哪里，只能确定搜寻范围，也就是中庭的这片地面。

找了约莫有一刻钟，找得我俩都有些不耐烦，身上也都多多少少累出了点汗水的时候，他一拍脑袋：“嗨，蠢了。”

说罢，他几步冲到仅剩的几根石头柱子边，比划着找了找方位，然后退到大门位置，正对着我站的方位用脚比划着往右边迈了几步，看得出来他每一步都迈的十分精准，极力保证每一步的跨多相同。等到距离就剩下个框的大门有七米左右的时候，他顿住了，站在原地思考着什么。

我见他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出什么东西，所幸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己尝试着处理后颈撕裂的伤口。

等到我好不容易把渗血止住，准备将绷带重新绑回去的时候，啊sir来到我后边，拍着我肩膀说：“喂，挪一下屁股，你挡着门了。”

我下意识站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然后才反应过来。

“挡着...什么？”

他抱住我刚才当小板凳坐的那块石头高举过头，然后回了句：“门啊，没见过长地上的门吗？”

说着，他将石头猛得砸向地面。

所发出的声响并不是花岗岩互相碰撞时的那种沉闷而短促的声音，而是类似玻璃破碎般清脆而较为悠长的咔啦声。

那一块原本很完整的地面也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一大片啊裂纹。

他用刀扫开上层被砸开的玻璃碎屑，露出了底下“门”的真容。

一处四四方方，课桌大小的地下室门，其上还贴着张印着花岗岩纹路的塑料纸，怪不得从上面直接看看不出什么异样。

啊sir半蹲在一边，重新戴上耳机，开始对着地下室门的锁摆弄着我看不懂的操作，同时感叹了句：“他老人家还真的是宝刀未老，光这个门的设计就足够甩我好几条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