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吧。”

“嗯。”

太阳蒙蒙的从远处升起，印得半片河流泛起绯红。

昨夜的对话还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但哪怕经过了一整晚的思考，我仍然不能想明白，到底谁是谁非。

我以前是个犯人，一个保守着最后底线的犯人，在我所犯下的所有罪孽中都有一条横梁，撑着我认知中最后的一个点：人的本质。作为这个物种的一员，我从来没有轻看过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也从来没有直接或间接导致过任何人的死亡。逼疯一个人，我自认为承受的起，因为我有让他疯掉的理由，但剥夺生命这种事，我承受不起。生命是特殊的，不同于任何理论，任何观点，任何看法的特殊，剥夺生命的权利绝不是我这样人类中的一员所应该拥有的，哪怕我有那个能力。

我会在打断小混混的腿后帮他叫救护车，顺便为他止血，也会在羁押人质的时候给她留下食物和水源，并拿走可能让她受伤的尖锐物品。尊重生命这样的理念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骨髓中，限制着我的每一个行为。

所以我真的不太能理解，啊sir所讲述的案件中那几个人是如何做到为了一些钱财或者毫无意义的面子名头，而将自己与他人的性命置若罔闻的。

理解不了，也无法带入。

“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已经到过对岸了？”

我瞅着看起来非常混乱的桩子，以及上面的几处泥脚印，问到。

啊sir抬起脚给我展示了他的鞋底，轻飘飘的说：“之前桩子在快到对岸的时候延伸不过去了，我先过去绑了条固定绳索。”

“那你这脚上的泥怎么弄的？”

“我们这个位置看不见，在对面...算了，我直接带你过去看吧。”

他摇着头，表示不太好描述到底看见了什么，不如直接去见识。

我起身，从背后拿过一个背包，里面是我们最后的食物药品和一些工具。再从旁边解下氢气球，捆在腰带上，擦了擦脸振作精神。

“走吧。”

刚迈出几步，我突然想起什么，对啊sir追问到：“说起来，你有看见那些加蓬咝蝰吗？”

他走到桥边，将一条掉在桥外面的绳索拉起。

没多久，一大团黝黑色泽的东西连在绳索末端，从江面以下被拉了出来。

“呃，这么多？”

啊sir点了点头：“当初的大清扫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彻底，这些加蓬咝蝰还没有出现太多畸变的特征，而且看那体型，多半是常年生活在这里的。想必水下和城市的地下水系统中早就有大量的这种东西遍布，也不知为何一直都没收到有人遭受袭击的报告。”

淤泥和砂石黏在了这些加蓬咝蝰的外皮上，让它们看起来像是吃的太饱的水蛭，或者是柔软的棒槌。

我并不想和这些东西过多接触，它们畏惧火焰而没有从桥头过来袭击我们已经是万幸，如果真的让我身上爬满这种东西，我可能会自杀。

啊sir先一步跳上了他一手搭建的梅花桩，踩稳后回身接应我。

“对岸不会也全是这种东西吧？”我踩在摇摇晃晃的杆子上，脚下距离水面足有五六米高，但心思仍然留在那团加蓬咝蝰上。

“不是，你等下看见就知道了，我劝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为什么？”我有点疑惑，他应该知道我心态没那么容易出问题的啊。

“还没有注意到吗，这里的生态系统已经完全崩溃了。”

“何出此言？”我搭着他的手臂跳过一段固定在水下的车体残骸中的杆子。

“小心点，右边那个根不能碰，从这边过来，”啊sir试探着并不稳定的道路，顺便提醒我：“等下你千万别走错，我们不能走桥上。”

他越是这么说，我的好奇心就越是澎湃，究极是何种事物才能让他如此谨慎？

脚下的湍流从未止息，但泛起的白沫掩盖了所有腌臜和阴险，除了时不时感觉到脚下踩的桩上传来的撞击感外，并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奇怪生物。

我们无惊无险的渡过了这段20多米长的悬空空路，一左一右的攀在对面断桥的裂口处露出的钢筋上，直到脚底踏着的东西不再颤动后，才双双出了口气。

“等下你千万别冒失，昨晚你休息的时候我从这里走过一遍，得亏那些东西在太阳落山后睡得很熟，不然我可能已经死了。”

啊sir的语气十分郑重，显然这件事上容不得我开玩笑。

我在断口处蹭了蹭，借力往上窜了一截，趴在桥面上，将脑袋贴近地面，让视线穿过层层废气车辆，从缝隙中窥见一些东西。

惊了，那一团缓慢蠕动的绿色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长着白菜叶的形状，却干着捕蝇草的事？

抓的还是体型足有我一半大的兔子？

“你说的，不会是那团白菜吧？”我压低声音，对旁边检查脚下踏足点的啊sir问到。

啊sir听闻我的话，停下脚上的动作，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如果你觉得那玩意能叫白菜的话。”

我总觉得那团东西不止露在外面的这点，在啊sir确认行进路线的时候又仔细观察了一番。

可入眼的分明就只有一团蠕动的菜包，孤零零的立在路中央。如果不是它那足有两米多的直径，和一抖一抖，如同准备发动攻击的毒蛇一般的叶片，我真不会将它视为畸变生物。

说起来，昨天日落之前，站在桥头窥伺的那些小动物呢？

“喂，走了。”啊sir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收回撑在地上的胳膊，试探着将脚踏在啊sir踩过的位置。

沙沙...

一些断裂处的小砂石被带动，落在水面上，溅起微不可见的水花。

然而在下一秒，水下就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像是有误入的野兽在拼死挣扎，又像是有一枚炸弹炸开。

翻涌的泥沙让水面瞬间浑浊，却有迅速被后来的浪头冲击，恢复到原本的样子，只是落下的石子却并没有出现在水底的残骸上。

这些都发生在我的注意力之外，此时的我正全神贯注的踩在每一处啊sir试探出的落脚点上。

我俩如同蜘蛛人一般，攀附在桥体侧面，时不时还将身子缩到桥下，借啊sir提前系在桥墩座上的绳索从桥底荡过一截距离。

“喂，你有没有注意到桥体越来越红了？”

我话还没问完，啊sir就回头捂住我的嘴：“注意点，它们好像能对声音做出响应。”

对声音做出响应？

且不提是那种响应法，单是捕捉到声音这一点就值得注意了。

本没有响应器官的生物，凭空进化出某种拥有独立功能的器官，这一过程的难度远高于某种器官产生特异性进化。

举个栗子，一个生物想要进化出眼睛，它得先有“看见”这个概念，得意识到捕捉光线能帮助它认知外界，并且从零开始建立相应的神经中枢，和一系列身体组织，比如“眼球”、“眼眶”、“视觉神经”等，这个过程会花费以万年为单位的时间，或许等到这种生物灭绝之后，都不一定能获得成熟的视觉器官。

而本就有着一只只能看见红色的眼睛的生物，迫于环境想要进化出能够看见左右两边，同时认得绿色的眼睛就容易很多，只需要拥有相应的感光细胞，再将本来就有的视觉神经复制一条，一左一右的安排上，即可完成进化。所需时间虽然也是以万年计，但远低于从零演化出视觉系统，并且在这个过程中灭亡的风险也低上许多，毕竟能够“看”见天敌的存在，能够提前躲避。

毫无疑问，大白菜是不会听声音的，也就是说在发生畸变后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它居然凭空演化出一种全新的器官，并配了一整套系统让它能拥有听的能力。

也许是我多想了，可能它只是单纯的能捕捉到震动呢？

“小心点，接下来的路我们要完全脱离桥体了。”

在通过有一根桥墩柱子后，啊sir转头提醒我。

此时的桥体已经红得发黑，水泥表面也不再是那种凹凸不平但很坚硬的质感，而是被水粘起来的砂石一般。

我伸手想戳一戳它的表面，想看看是否真如看起来那般松散，却被啊sir拦住。

一根树枝递了过来，好像是啊sir之前握在手里试探落脚点的。

我接过，小心的捅开一片墙体，入眼的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白色根须。

原本的建筑材料好像被替换掉了，填充在里面的物质变成了各种带有细微酒精味道的发酵物，从裂缝处并看不清多少细节，只有黑乎乎的一团。

根须似乎是感觉到了树枝的动静，朝这边动了动。

我赶忙将其抽回，用力砸向断桥的另外一边。

摔落的声音引起了这株植物的注意，它朝那边稍微挪了挪。

“看见了吧？”啊sir对我比出这样的眼神。

我咽了口唾沫，放弃冒险割取一点样本的想法，跟在他后面半吊在大桥外边向桥头荡去。

还没落地就遇上了这种东西，也不知南城有多少比这株大白菜还要诡异的东西在等着我们。随着时间的累积，畸变生物的状态也开始逐渐脱离生物基本，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也不知还能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