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莽军听闻敌将高呼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让人胆寒的名字。
卫战先,对,就是东原的那位蒙面杀神!
“莽军主将!莫再龟缩!快快与我一战!”卫超再次大呼。
附近的莽军士卒皆不敢上前,脚尖刺入泥土中,向后倾斜着身体,争相后退。生怕靠得近了,杀神随手一刀便会了结了自己性命。
常言道,不知者无畏。
若是此地漫山遍野的莽军,根本就未曾听说过什么东原杀神,那么最多也就是骂一声东原狗好生凶悍,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畏惧。
奈何卫超的杀神名号,早就传遍了整个西莽!
年轻,重甲,一场战斗杀足了百人,便会彻底变成杀神模样。两只头颅,四条手臂,之后每杀一人,都会用尖锐无比的手指掏出敌人脏腑,原地啃食。若是不合其口味,便会暴怒,一脚踏碎尸体的头颅。脑浆迸裂落地,更是会生出无数猩红藤曼,助其捕缚敌人。
这是流传最广的说法。
之前在赤犬城酒肆,卫超也听西莽降卒和城内百姓说起过,当是只觉得可笑至极。
而此时,策马冲入了无比厚实的莽军枪阵中,卫超倒觉得自己的杀神形象还是不够可怖。
若是有三头六臂,且喜食莽人脑髓,青面獠牙,全身上下长满了淌着鲜血的眼睛,或许,可直接定下此战胜局。
抓住了卫超震慑敌胆的机会,徐念、胡振、赵觅三人又往里突进了十余步,已能听到梁军的喊杀声,可还是不能与被围的秦广王见面。
“兄长!”徐念声呼喊,想确定秦广王的状况。
“贤弟!你……快逃吧!逃……命去!”
前面的人堆中,传来了秦广王的声音,低沉,痛苦,虚弱。
徐念惊骇!兄长此番言语,哪里还有往日的豪迈爽朗?竟然连逃命二字,都说了出来。
内圈之中,定是已生了变故!
“兄长稍待!徐念这就杀将进来!”徐念夺了一柄西莽弯刀,握在左手,双刀齐舞!
胡振也听到了秦广王有气无力的声音,心想秦广王恐怕已受了重伤,甚至已然濒死,才会叫参军逃命。
白日里听骑将说了,秦广王因为不想错过参军的喜酒,被梁皇子赏了二百四十军棍。
其中情义,军中的将士们,最是能体会。
“兄长!莫要拼杀,只需防守!留存气力!”徐念一边奋力向内突杀,一边高声喊话。
许久不闻回音,徐念万分焦急,又连续大喊了三声。
“兄长!兄长!兄长---!”
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应了声,“将军昏过去了!”
徐念呆住了!兄长……
胡振见状,立刻飞身上前,替徐念架住了迎面砍下的弯刀。
“参军!”胡振大呼一声,“敌阵之中,万万不可分心!秦广王将军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
赵觅也杀到徐念身侧,“参军,别发愣了!我们杀进去!”
卫超背靠着徐念,环顾四周。无数莽军左右摇晃着弯刀,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不进也不退。唐醒向前出刀,便立时有六七名莽军一齐出刀。唐醒后撤,出刀的莽军也后撤。看来,是打算将我等围困至精疲力竭之后,再行砍杀了。
“思华。”卫超轻唤一声,“可有方法?”
听卫超询问,徐念轻叹一声,答道:“本应与大军一起,螺旋向内冲锋,只怪我太过急躁,早早地改变了方向,以至于连累你们一同被围在此处。”
这不是卫超想要的答案。
沙场之上,刀枪无眼。就算明知道自己上一步走错,也犯不着懊悔,徒劳而已!
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才是关键。
“伍春的统帅能力,你自然清楚!我们六人,该如何行事?”卫超并没有责怪徐念。
以往作战,徐念都是在后方制定战术,入阵厮杀,今日却是头一次。置身战团之中,不能纵观全局,加之救人心切,才走错了一步,卫超能够理解。
徐念深吸一口气,说道:“与梁军汇合!尚有二十余步,战先可有把握突进去?”
“哈哈哈哈!”卫超大笑,“你与我当先突杀,唐醒他们护住两翼、身后,区区二十步距离,自不在话下!”
卫超爆发出更为凌厉的杀意,怒目圆睁,扫视一遍周遭莽军,露出不屑的神情。
“卫战先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喊声响彻夜空,莽军闻声,又退却了数步。
“无胆鼠辈!今日,叫尔等片甲不留!”
莽军再次后退!
胡振几人闻言,倍感昂扬!
徐念咆哮道:“东原杀神,可不是仅有一人!”
没错!征莽铁骑上下,皆是杀神!
“伍春!还要冲杀多久,才能改变方向?”卢雨大声问道。
“沉住气!冲完这一圈,伍爷带你们与骑将汇合!”伍春大吼道。
“杀---!”
两万铁骑,排成四列,从触敌时开始,就沿着莽军外沿冲锋。战马与战马之间所留的空当,极为讲究,再加上精湛无比的控马技艺,一旦前端与内侧的铁骑负伤,立刻便有人补上,你来我往,进退有序。
铁骑所到之处,莽军丢盔弃甲。若是从高处观看,此时的莽军枪阵,像极了急速燃烧的盘香!
一圈一圈地溃败,往中心位置,急速延申而去。
伍春见时机已至,挥刀大吼道:“就是现在!向内---!自由突击---!”
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两万铁骑调转了方向,呼啸着朝中心位置冲杀过去。
尤其是一直排在外侧的铁骑,虽策马冲锋了十来圈,却没能与敌厮杀,早就按耐不住了,此时有了搏杀机会,更是亢奋无比!
“弃兵跪地者,免死!”伍春与一众骑长大吼着冲锋,距离卫超越来越近。
“二爷他们来了!”胡振一抹脸上的血迹,兴奋地喊道。
几人冲杀多时,浑身沾满了莽人鲜血。
“战局已定!尔等想要活命,便丢了刀枪,跪伏于地!”卫超提刀怒喝。
周遭一众莽军对视几眼,心中尚存犹疑。直到看见左近有同袍倒飞出去,才纷纷丢了刀兵,双手护住头颅,趴伏在地。
“骑将!伍春来迟!”伍春勒住战马,跃了下来。
卫超摆摆手,领着众人往幸存的梁军走去。
徐念已先一步达到,此时正跪在地上,握着秦广王的左手,沉默不语。
秦广王浑身浴血,闭着眼睛朝上平躺着,一动不动。不时有鲜血从嘴角流出,每流一次,徐念便擦拭一次,手中的白色布帕,已被染成了红色。
围站在四周的梁军,个个都低着头,不少人时而用血手抹一把眼泪。
“咳……咳……”
几声咳嗽传入耳中,徐念暗淡的双目重新亮起,兄长醒了!
“兄长。”徐念轻唤一声。
“贤弟,哈……咳咳……”秦广王见到徐念,心中高兴,刚笑出声,就被涌上喉咙的血水止住了,咳嗽起来。
“兄长莫急,躺好了不要动。”徐念轻声说道,“轻轻说,慢慢说,我都能听到。”
秦广王将头偏向一边,吐出一口血水,再次朝向徐念,“大梁骁骑。”
“连同兄长在内,一百一十五人。”徐念轻声答道。
一万大梁骁骑,战至此时,仅剩下了百十人,秦广王面露哀伤,尽显悲凉。
“东北营地。”秦广王继续询问。
征莽铁骑来此地之前,在梁军营地处冲杀了一阵,斩杀了不少莽军。徐念想起离开时,营地内梁军不少,剿灭残敌应当不是问题。
“应能守住。”徐念答道。
秦广王微微点头,想抬手指向西南,却使不上力气,只能轻声说道:“黄马塞。”
“徐念会替兄长拿下。”
“徐念,贤弟,我姓刘。”
“我知道,兄长姓刘名慷,字伯爽。”
“好。”秦广王咧着嘴角,笑道,“喜酒。”
“你我回城后便喝!”徐念的泪水滴到了秦广王的手背上。
秦广王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些,“莫哭。叫上你嫂嫂,还有侄儿。”
“弟弟记住了。”徐念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兄长!啊……”
卫超已看了多时,暗叹秦广王坚韧。十余处伤口虽已包扎,却仍有鲜血不断渗出。致命伤有两处,一处在腹部,一处在胸口。
不仅是卫超,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秦广王活不成了,包括他自己。
秦广王调整了一下呼吸,轻声说道:“贤弟莫哭,喜事。”
“好!”徐念抹去了泪水。
“与你结义时,也是在这莽莽原野。”
“是,黑羊堡以西。”
“日后,若有人欺侮,我再不能相帮了。”
徐念早已泣不成声。
“也罢!且将那日结义酒,当作贤弟婚时浆!”秦广王说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左手也从徐念手中滑落。
“兄---长---!安---心---上---路---!”徐念悲号。
“将---军---!安---心---上---路---!”百十名梁军跪地悲号。
卫超收回了战刀,摘下了头盔,注视着秦广王的身躯。
伍春摘下了头盔,胡振摘下了头盔,两万铁骑,全部摘下了头盔,肃然而立。
“天快亮了,将军也该回来了吧。”陈宁一边收拾将军营帐,一边小声嘀咕,“四万将士,血战了大半夜,眼下仅剩了万余,黄马塞还怎么打啊?”
“咚。”一声闷响,陈宁循声望去,是将军的战刀。
之前一直挂在营帐的木柱上,此时不知怎的,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