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清脆悦耳的下课铃声响起，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李小乐一下子精神起来。

讲台上，物理周老师合起了教案，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学们，算上今天，距离中考还有27天，不足一个月了。希望大家认真复习，充分利用好这段时间。好了，下课！”

李小乐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随大家一起站了起来，目送周老师离开教室，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桌上的书本塞进抽屉，快步走了出去。

这是早上第二节课结束，学生们离开教室，纷纷涌向教学楼西边的操场，准备做课间操。李小乐却直奔校园东北方向，来到大礼堂后面。

这里视线隐蔽，且有一处院墙矮了一截，墙体上还被掏了几个利于踩踏、攀爬的小坑，是向往自由的家伙们开辟出的通往校外的绿色通道。

因为对推塔的执着理想，四五个学生不约而同聚在这里。一个学生拿出烟来，给大家各发了一根。少年们老练地点起了烟，说着看门的王老头的坏话，逐个攀爬至墙外。

李小乐今天的追求与另外那几个学生不同。他走到公交车站，扔掉了烟头，上了一辆开往城东的公交车。

坐在车上，他右手揣进裤子口袋，握住里面装着的那个温润光滑的物件，拿出来偷偷看了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个东西是他昨天在河边捡来的，有巴掌大小，厚度大约1厘米，外框为黑色，呈正八边形，内里是一个微陷于边框的淡蓝色圆盘，透着晶莹的光泽。

他所在的炎州市，虽只是个三线小城市，历史却十分悠久，境内有许多文物古迹。多年来，时不时就能在新闻中看到，哪块哪块又出土了什么文物，某人在哪里捡了什么宝贝。

他觉得自己捡到的这个东西，很可能就是一块玉佩之类的古物，应当能值不少钱。只要把它卖掉，今后上网、吃喝、抽烟之类的花销就不用愁了，也就不用再看姐姐的那张臭脸了。

……

……

炎州城东有一条古玩街，这里就是李小乐此行的目的地。

昨晚他专门在网上找了古玩街的信息，筛选出了几家口碑不错的店铺，准备去上门推销，然后大赚一笔。

然而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跑了十余家店铺，一众店老板无一例外地认定他手中的物件根本不值钱。

起初一两家老板这么说，他还满肚子不服气，觉得这些奸商是看他年少好欺负，故意蒙他贱卖宝物。可十来家店铺跑下来，不由信心全无，十分气馁。

那些老板的说法出奇的一致。

首先，这个物件绝对不是古董，甚至连二十年的历史都没有。有两人还信誓旦旦地说，这玩艺怕是才做出来四五年。

其次，这东西绝对不是玉。看着光洁又能怎么样，卫生间里贴的瓷砖不比这个差吧！你说颜色？彩色瓷砖没见过吗？

最后，这东西除了室内装修点缀，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处。哦，或许往中间倒点墨汁，可以当砚台用。

有的老板态度比较好，愿意多解释两句，虽然李小乐基本上听不太懂。有的老板比较操蛋，冷嘲热讽一番，把他像苍蝇一样撵了出去。

李小乐一脸失望地走出了古玩街，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来接听，却是姐姐李晓晴打来的，问他怎么还不回家，到底吃不吃饭了。他没好气地回道：“你自己吃吧，少管我！”随即就挂了电话。

漫不经心地走了一段路，他越想越生气，攥起捡来的“宝贝”，就要狠狠砸在地上。可手上传来的那股圆润细腻的质感，却让他不由抑制了冲动。

心想：“那帮老家伙没眼光，不识货，等有机会找个识货的人看看再说。”

情绪平复下来后，他就开始后悔刚才和姐姐通的那个电话了。

他倒不是后悔自己的态度不好，而是后悔没答应回家吃饭。现在他身上只有十几块钱，哪怕随便吃碗面，剩下的钱也不够下午去网吧打游戏了。

……

……

在李小乐的记忆中，那个比他大九岁的姐姐，一直看他不顺眼，从小就爱挑他的毛病。而在他稍明白一点事理后，也学会了到父母跟前告李晓晴的黑状。

只可惜，父母对他们姐弟俩的口角、争执从没当回事，只当是孩子间的玩笑。毕竟那会李小乐年纪还不大，告黑状也告不到点子上。而李晓晴对他的教训，大都是有实据的，但父母总说，弟弟比你小那么多，你让着他点。

李小乐八岁时，父母在一场惨烈的事故中双双离世。给他们姐弟留下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以及一处70平米的门店。那处门店用来经营一个小超市，是他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

那时李晓晴正读高二，料理完父母的丧事后便缀了学，一面接手经营小超市，一面照顾弟弟。

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相对和谐的日子。李小乐有时候耍脾气犯浑，李晓晴也都包容了下来，再没发生过大的争吵。

待到李小乐上了初中，李晓晴对他的要求突然变得严格起来。李小乐虽然知道姐姐说的话在理，可就是不喜欢听，尤其是听到她说“你看谁谁谁家的谁谁谁”时，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姐弟之战重又爆发，并且愈演愈烈。

升入初二后，李小乐的个头超过了姐姐，心理渐趋强势，对抗行为更加激烈。

有一次李晓晴教育他，他听着不舒服，一把将李晓晴推在了地上，然后出门和同学上网吧打游戏去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晓晴再没有说过他。

李小乐对此颇有些成就感，觉得自己长大了，姐姐已经管不了他，这场战争终于是他赢了，于是更加放任自由。他开始逃课，开始抽烟、喝酒，开始打架，常以“社会人”自诩。

让他没想到的是，初三开学后，李晓晴又对他管教起来，并且比刚上初中那会更加严厉。他早就放任惯了，哪受得了这份管教，不由就想动手。

然而李晓晴却一点都不退让，并说：“你有本事就打死我，让我看看你到底多有本事！”

看着已经比自己矮了将近一头的姐姐，李小乐还真是下不去手。

这样吵了几次后，李小乐感觉有些厌烦了，于是采取了软对抗。他按时起床，到学校打个晃，然后要么请假，要么逃课，该玩还是玩，该混还是混。

他的念头是：反正我就是不学，就是不上高中，到时候看你能怎么样。

今天早上，他又和姐姐吵了一架，原因是他起床晚了，李晓晴说他不珍惜考前复习时间。

他那会满脑子发财梦，吵闹一番便离家而去，出门前扔下一句狠话：“今后我不会再朝你要一分钱，你也再别管我！”

现在看来，财还真不是太好发啊！

李小乐知道，自己说过不回家吃饭，李晓晴一个人肯定不会回去做饭。他早上就没吃，这会早就饥肠辘辘，心中计较了一下，还是得先管好肚子。于是吃了碗臊子面，又用剩下的四块钱买了包烟，溜溜达达朝学校走去。

……

……

对于李小乐来说，下午是什么课并不重要，反正任何老师讲课的声音，在他听来都是催眠曲。

他趴在课桌上，拿出那个形似玉佩的物件放在眼前细看，怎么看都觉得这东西像是很值钱的样子。

心想：“要不晚上找朋友借点钱，明天去省城碰碰运气？来回的车费也不贵，时间嘛，一天足够了。”

下午的几节课很快过去，转瞬就到了放学的时间。他出了学校，搭上公交车回家，隐隐觉得似乎忘了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之后的日子仍像过去那样，每天到学校混一会，然后就去网吧打游戏。至于钱嘛，自然是找李晓晴要的。之前说过的大话，没有谁还记得。

二十多天转眼就过去了。中考时，李小乐本不准备参加的，转念又想，还是满足一下李晓晴的愿望吧，让她知道我到底学了多少。

于是他怀着游戏的心态，轻松步入考场。最后成绩揭晓，他的分数自是一塌糊涂，连最低一档的分数线都够不上。

李晓晴看到他这个成绩，真是又急又气。她托了人，想花些钱送李小乐去读职高，虽然不如高中教学质量好，可好歹是同等学历，也能参加高考。

李小乐对此的回复是：坚决不去。

经过一番并不复杂的抗争，李小乐实现了不用再上学的理想。他每日混迹于网吧，时不时和一帮狐朋狗友喝喝酒，有时出去打打架，自觉逍遥又牛B。

他手头没钱，就找李晓晴要。李晓晴不给时，他就偷自家小超市里东西倒卖。不知情的李晓晴报了警，没想到警察抓来的小偷却是她弟弟。

经此事后，某日，李小乐的一个朋友对他说：“你家的超市本来就有你一份，你干嘛要去偷呢？”

李小乐恍然大悟，找到了新的姐弟斗争纲领。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要到了属于他的利润，变成了有固定收入的人。

但很快，这份收入就满足不了他日益增长的花销了。这时，一个朋友对他说，省城挣钱容易。他一听就跟着走了。夜场里倒卖酒水，赌场里站台扶水（赌场高利贷），当帮手跑腿收债，倒也逍遥了几天。可好景不长，没多久他惹了个大麻烦，欠了一屁股债。

他跑回家躲了没多久，债主就找上了门。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家的房子没了，姐弟俩只能在小超市里将就。

晃眼间，李小乐三十多岁了，仍是每日里瞎混。姐姐出嫁前留给他的超市，也被他败光了。

他想从朋友那借钱度日，可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朋友了。反倒是一个他觉得关系很一般的初中同学，关键时候帮过他几次。然而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真正能给他一口饭吃的，还是他姐姐。

李晓晴受他的拖累，快四十了才嫁人。由于时常接济他，夫家相当不满，加上未能生育，结婚不到三年就离了。

她在外面打工，靠一点微薄的收入养活两个人，多年心力交瘁下来，终于一病不起。

李小乐见到将要离世的姐姐，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到后悔。

李晓晴临终说道：“姐姐不能再帮你了，没能给你说个对象，对不起你。你好好活着，娶个媳妇，爸爸、妈妈也能放心了。”

握着李晓晴冷冰的手，李小乐放声大哭，然而他再怎么哭诉、忏悔，李晓晴也听不到了。

李小乐觉得，自己或许从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如果没有自己，父母大概不会那么倒霉，姐姐也能好好的活着。

既然在乎我的人都不在了，我也没什么在乎的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了无牵挂，更了无生趣。

他用李晓晴留下的所有钱，料理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的后事，然后就朝城南的山上走去，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了结了自己。

走到山脚下的公路上时，他有些体力不支，精神恍惚。突然间，一辆大货车从坡上驶下来，他根本来不及闪避，砰地一下被撞飞了。

——原来我就是死，也是很失败的。不过，也无所谓了。

——可是，被撞这一下，真的很疼啊。”

李小乐觉得自己的肋骨肯定全断了，并且有好几根扎进了肺里，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蓦然间，天空响起一声大喝：“李小乐，你又搞什么怪！”

他茫然地睁开双眼，耳边又响起一阵刻意压抑的哄笑声，很像当年课堂上的感觉。定眼朝前看去，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向自己怒目而视，这不是初中时的班主任高老师么？过了二十多年，她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高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到了李小乐跟前，本准备再训斥几句，却见李小乐面色苍白，唇无血色，额头、面颊上满是汗珠，不由放缓了语气，问：“不舒服吗？”

李小乐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高老师又问：“那去医务室看看吧。”

李小乐的同桌马上接口道：“高老师，我送他去！”

李小乐却是摇了摇头。

高老师见他不想去，就说：“那你先趴一会。”顿了一下，又说：“要是身体不舒服，这几天就在家休息吧。”说完又走向了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