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尘埃落定。
林玉堂持千里以刀尖点于王以道眉间,半响无声。
路边百姓,城门甲士,噤若寒蝉。
头顶金日的照耀下,场面显得异常诡异。
“我还是得见一见皇上,也无非是想知晓他是何用意,我这一趟,不算白来。”
王以道在压力之下没法儿直起身来,试图强行勾起体内真元,续起气机,也是为了不让自身如此难受。琉光咒的百般变化他王以道知晓甚少,交手两次都没办法抵挡林玉堂的内力侵害,这让他有力也没处使,着实悲哀。
当下想体面点进城讨说法,怕是有点难办,若是被面前这大宦官‘请’进皇城,那生死更是难以掌握在自己手里,进退两难。
不过选择由不得王以道,如此场面,还不是林玉堂说甚便是甚。
“可以,见,是要见。老臣还需要封了世子殿下的经脉真元,皇上对余下的事情自有定夺,如何?”
说完,林玉堂也不再言语,更是不待王以道有丝毫动作,便是手中千里轻微往前一送,刺入眉心半分,雄厚的内力直接阻断了王以道试图勾续起的真元与气机。王以道闷哼一声,眉心鲜血化为两道细流从上至下流了出来,异常狰狞。
不远处,魁梧的守城武将侯平瞧见状况,立马小跑上前单膝下跪。皇城里这位大宦官称得上头号人物,平日哪得一见,今日更是将这位大宦官的功夫与手段瞧得实实在在,也是,若不是如此厉害的角色,哪得辅佐在皇上的左右。
“参见十二监大总管。”
林玉堂点点头,掌管的十二监可谓将皇城军务政事揽了个全,跪伏于前的这位守城将士他自然知晓,于是将手中千里退出王以道的眉心,然后随意的甩了甩,只见千里刀身再次一尘不染。
“带着世子殿下,去一趟永和殿,我随后就到。”
林玉堂说罢,将千里灌入王以道身上的刀鞘,嘿嘿一笑,转身弯腰捡起地上的黄酒,直饮一口,大叫好酒。
“酒是个好东西呐!”
......
一路西南而下的王家车马风尘仆仆,马车车厢里一大两小的身形都是端端正正,鸦雀无声。
其中最小的那个女孩,天生丽质、明眸皓齿,模样生的十分喜人,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十分不贴合,但也衬的这个小女孩看起来灵气十足。
她眼珠灵活的转了转,偷偷的打量着端坐在车厢最中间的大人,显得百无聊赖。
手指悄悄的戳了戳身边打坐的小男孩,小声嘀咕:“二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昨日问了好些仆人,他们都不知晓。问了娘亲,语气也躲躲闪闪,不作多言。”
小男孩打坐运功的状态一停,睁开眼眸,微笑的说道:“以灵妹妹你先别着急,咱娘说了最多两三日就能到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去往何处,但一家人在哪里,都行。”
以灵一听,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就好似要哭了出来,似乎对二哥的这番言语有些不喜,她双手攥紧成拳头,有些委屈:“那以道哥哥呢,他怎么不跟着一起来,不是说一家人吗?”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在父王的面前,她也不太敢哭出声来。自昨日晚些时候出发起,就再也没见到过自己的大哥,这次举族迁徙,却唯独不见这位对自己极好的大哥,如同四五年前那般,突然消失了。
四五年前,王以道悄无声息的被安排进了无量山,其中种种,王以灵哪里知晓。王家上下对此知晓的都甚少,令王以灵差点以为王以道已经不在人间,可哭了好些时日。大半年前归来家中的时候,王以灵这才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是去了无量山。
旁边那小男孩正是王以极,比起前日王以道离家前哭的稀里哗啦的模样,现在瞧着平静了许多,他摸了摸王以灵妹妹的头:“不打紧的,哥哥大抵也就几日时间,自会追着我们的路线过来的,咱都把心安进肚子,不作多想。”虽然不知道王以道去哪里做什么,但就是没来由的相信这位哥哥。
王以灵则是摇了摇头,不过也没再追问,安静下来的她就这样直勾勾望着正坐在前的父王。
王天和这一路来,早听了这两小家伙数十次的嘀咕,他轻吐了一口浊气,起身走过来,落坐在王以极与王以灵的中间,伸手将自己怀中一个圆盘状的物件拿了出来,在手中将其打开,然后分出一丝内力透出指尖,没有接下来动作的说道:“这个叫千里传音,我留了几个给皇城的亲信,相互闻讯一些消息。那边说,以道小儿在皇城触了一些霉头,有些麻烦缠身,不过此时情况如何还不知晓。”
顿了顿,然后轻轻地将千里传音合上,分出来的一丝内力悄然消散。王天和不太敢频繁的去联络皇城安插的那些探子,一是怕遭人察觉落下话柄,二是这一趟王以道的动静着实令他王天和难安,怕多作联络听到不好的消息。只得不停的自我安慰一切无事,愿平安归来。
自己不出面,怕乱了永和局势,也怕乱了自家地位,牵扯甚多。
而王以道这趟皇城之行,变数颇多,如不是自家那位莫测高深的谋士柳文轩谋划甚远的数枚锦囊妙计,自己哪敢让王以道走上这么一遭。
这一路西南而下,说好听点叫做防西南贼子作乱,需要他这位异姓天武王坐镇西南边关,以抚军心,顺势而为。
说不好听点,则是被皇城拐弯抹角的下旨,让王家举族流放边关,自此王家上下以军为伍,要过上兵荒马乱的生活。
王天和征战多年受得了军中如此生活,族中其他人如何受得了此番遭遇?
王以极见父王沉默不语,良久未言,便小声道:“爹,哥哥在无量山修行数年,我也瞧见哥哥的一身功夫不俗,想着不论情况如何,肯定能平安回家的。”王以灵也跟着点点头,眼神坚定。
王天和则笑着摇了摇头,回到马车车厢正坐之位,再次坐了下来。
自己深感天下大势刚平稳十数年,便隐隐有种要再起风雨的感觉,王天和到此时此刻,也没个准,能不能护着王家上上下下数十号人的安危。这可不是十数年前那孤身一人杀进杀出的王天和了,而是在天武王这个位子上坐了十来年,拥有子嗣的王天和。
要只是他王天和一人,此刻在皇城里讨说法的,可就不是王以道了。
如今这个皇上,为了一统皇权,做了兵权分离的打算,将异姓王的兵权与自己地位的权利剥离开来,独留皇权掌兵。
你要说太平盛世,也不算彻彻底底的太平。那北边的贼莽具在,南边更是武林盛世,大抵就只算是个中州大道太平。
周天运在如此局势之下便敢分离异姓王兵权,毫不在意后果的雷霆手段,令得几位异姓王都各自有些踹踹不安,胡乱猜测皇上的手段底细,没伤筋动骨的,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天和更是由于坐拥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位的原因,被皇上明里暗里剥夺的权利更加厉害。前段时间上朝,更是下了口谕,使得王家这数十口人这几天日夜奔赴边关。
一念至此,思绪纷飞。
他起了身,伸手拨开挡帘,马车前的车夫一路快马加鞭,管道两侧绿树成荫、枝繁叶茂,一幅好风景,自家车队在官道上则是车屡匆匆,好不热闹。
“到哪儿了?”
车夫闻言转身,持马鞭朝着走出来的王天和行了个礼,然后回话道:“过了这十里庄,就到了酒仙桥。”
王天和一愣神,小声念叨了句十里庄、酒仙桥,然后转身走进车厢。
“以极,你过来。”王天和朝着王以极招了招手,王以极一翻身,就站在了王天和对面。
“过了十里庄,咱就到了酒仙桥,说起来以前一位故人就在此处,爹这一趟西南而下,可以说铁定有一场人祸等着,不放心你与以灵的安危。如此,便留你在酒仙桥那边好生修行,如何?”
王以极不听,直接摇了摇头。
王天和这段时间都不知道叹了多少气。
“唉,这般可好,我留一句千里传音告知与以道那边,若从皇城归来,便去酒仙桥寻你如何?”
二问如何,王以极终于点了头。
王天和双手背于身后,感受着颠簸的路程。
酒仙桥颇负盛名,不知多少年前,是什么人开了一条河,有了河嘛,就应该有桥,才好便利河两边的人来来往往的。这座桥,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修成啦。
桥修成了的这天,谁也不敢头一个走过这座桥,因为谁都怕自己的“福气”小,谁都怕冲了桥的“运气”,大伙儿都在两岸瞧着,单等有第一个过桥的人以后,大伙儿才敢过桥。等了又等,等到太阳偏西了,大伙儿瞧见有一位花胡儿老头双手拎着两壶酒赶路至此,过桥时不小心掉入桥下两篓子酒,传闻这两篓子酒足有四五百公斤,令得旁人惊为天人,大伙儿直道酒仙之名。
自此河水酒香四溢,十里庄的一个读书人就将此地唤为酒仙桥,口口相传,十里庄得此酒仙桥也是颇为自得。有了酒仙桥以后,附近的乡亲住户们,老是鼻子里闻着酒味,有那爱喝酒人,就从家里拿个饭碗来,舀点河水尝尝,嘿!真是酒味。
也算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当初王天和征战至此,也在十里庄住上过十数天,连连感叹此地得天独厚的好酒了不得。
不过,王以道生死难料,王天和同样如此,临时起意留王以极在酒仙桥也可以说是迫不得已。如若真到了自己预料中那最糟糕的结果,自家血脉终归还有的去处与延续。况且,如今一介武夫若不自寻死路,天下之大,有何不自在?
朝政心思的弯弯拐拐太多,武林的尔虞我诈太多。
天下大势怕是要乱了。
好与不好,难去评断。
但,自古乱世出英雄。
王天和这上一乱世跳出来的英雄将领终归要有落幕的那一天,一切都是顺天命而为,自己忤逆不得,也只求能在这繁乱交织的朝政之中为自己的子嗣寻的一两分可以庇护的线索。
待那一天,会是如何?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霜降日
王以极独留酒仙桥
王以道只身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