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飞花峪的春天更好看，更美好了吧。

飞卿回到了飞花峪。房前不远是一大片树林，树林里开满了小花。远远有彩色斑斓的远山，因为远山上开满了不同颜色的花，远远看去色彩斑斓。

不同的是，那个蹦蹦跳跳像个穿花蛱蝶一样的小姑娘已经不在身边了。

李裳去了峨眉山，已经去了几个月了。每到傍晚的时候，飞卿总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出院子，她总还是下意识地到处张望。这个陪了她十几年的孩子，突然不在身边，她是多么不习惯啊。

傍晚的阳光很温和，风也很温和。飞卿提着小篮子，那是李裳喜欢的小篮子，拿了一把小剪刀，穿着长裙，慢慢地走在树林里，她要在树林里采一些野花。今天晚上，北阔是不是该回来了，一边走，一边想。

厨房的赵大婶追出来道：“小姐，你小心些。外面风大，姑爷回来又该数落你。”

是的，飞卿的身子已经很不方便了，因为她就要生宝宝了，赵大婶说，已经临盆了，很快就要生了。

傍晚的风暖熏熏的，吹的人心里暖暖的，甜甜的。这是个美好的春天，对飞卿来说，美好到足够让她微笑和心甜。

天色尚早，飞卿觉得自己可以在树林里走的稍稍远一些。这片树林是她和李裳经常玩耍的地方，她很熟悉。

在傍晚的阳光下，树林里那些细碎的小花，无忧无虑地在晚风中摇曳。飞卿感觉到身体里的孩子在动，她轻轻地摸了摸腹部。轻轻道：“走吧，出门转转吧，今天天气真好啊，树林里真漂亮啊。”

顺着晚风吹来的方向，飞卿似乎听到晚风里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婴儿的啼哭声。

飞卿立住了，她摸摸自己的腹部，轻轻拍了拍自己腹中的孩子，凝神细听。似乎是在绕过西北的山坳传过来的风里，有婴儿细弱的啼哭声。飞卿放下手中的篮子和剪刀，她系好了衣裙，提起裙摆，像婴儿啼哭的方向走去。虽是将要临盆的身子，行动起来却依然能如风一般直往声音的方向掠去。

绕过西边的山坳，几乎要出了树林，飞卿看见远远临水的河边，坐着一个人，黑色衣衫，黑色斗篷盖住了那个人的头发，半个身子隐隐地在春草丛中，无法分辨坐着的人是男是女。

飞卿立住了。她张望着坐在河边的人，她有些踌躇，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去。一方面，她怕唐突了坐着的黑衣人，另一方面她也怕自己有危险，毕竟她现在是一个行动不方便的人。若不是因为怀了孩子，她肯定是想也不想就走过去看看，可是现在，她远远站在树林的边缘，看着不远的黑衣人，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她在踌躇。

风里传来了似乎是若有若无的声音，“阿卿，你过来。”

飞卿一下子轻松了，这是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是重九的声音。重九的声音她从来都不会听错。

飞卿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

重九高大，身长玉立。飞卿近前一看，重九的怀里蜷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里一个粉嫩的婴儿的小脸露了出来，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重九的声音轻柔而平和，飞卿听着重九的声音似曾相识，虽然重九从未用这样的声音和她说话，她还是觉得这就是重九的声音。一时间，飞卿听得有些入迷。

也许是重九怕吵醒了怀中粉嫩的婴儿吧，故意用这样轻柔又迷人的声音，可是这个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飞卿一时想不起这是在哪里听到过重九用过这样的声音说话。

飞卿蹲下身子，轻声道：“重九，你怎么在这里？”虽是和重九说话，她的眼神却温柔地盯着重九怀里的婴儿，挪也挪不开。

重九温柔地看着飞卿，他甚至抬起了手，想摸摸飞卿的头发，但是他轻轻地放下了。

飞卿看着重九道：“这是谁的宝宝？我们回去吧？回我家里吧？”

重九还是那么温柔地看着飞卿，飞卿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她有些愣神，这是谁的眼神那么熟悉。飞卿道：“你今天怎么周身都是我熟悉的气息，你是重九吗？”

重九温柔道：“我自然是重九，不是我又是谁呢。”

飞卿点点头道：“是你，我知道是你，无论是谁易了容，我都能分辨出来真假。可是你今天怎么那么奇怪呢？”

重九默默地低下头，垂下眼睑，道：“可能因为我有儿子了。”

飞卿激动道：“九哥有宝宝了，让我抱抱吧，我们回去吧？”

重九没有让飞卿抱孩子的意思，也没有动。

飞卿半坐在地上，道：“你怎么了？”

重九道：“我想在这里坐一会，我想托付你一件事情。”

飞卿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来，道：“好啊，你托付我的事情，我会尽力办到。梅姨娘在回惠云寺的时候告诉我，见到重九要叫他九哥，要好好对他。”

重九道：“她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你这么做吗？”

飞卿看着重九道：“姨娘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

重九道：“我知道，你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性格。”

飞卿凝神看着重九道：“你如何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姨娘告诉过你？”

重九用温存的眼神看着飞卿，微微笑了，道：“我哪里还需要别人告诉我。”

飞卿看了看重九，见他不再说话，便知问他也无果。又道：“这孩子的娘亲呢？你怎么独自抱着他在这里出现？”

重九淡淡道：“他的娘亲大约很快就要出嫁了吧，她肯给我生下泽儿，我已经很感激她。”

飞卿心里微微有些酸涩，沉默半晌道：“为什么不把泽儿的妈妈留在身边？”

重九道：“我这种身份的人，还能留住谁？”

飞卿道：“你别这么说自己好不好？我们带孩子回去吧，太阳快要下山了，泽儿会饿的。”

重九道：“你喜欢泽儿吗？”

飞卿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孩子，毫不犹豫道：“喜欢。”

重九把孩子和小小的襁褓放在胸前，把脸埋进孩子的襁褓里，他的动作如此轻柔，看得出来，他的疼爱如此深切。

重九道：“你知道我想托付你什么事情吗？”

飞卿道：“我还不知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做。”

重九微微笑道：“我想把泽儿托付给你。”

飞卿似乎有些料到了此事，轻轻点头道：“你是想好了吗？”

重九也轻轻点头道：“想了很久，只有把泽儿托付给你我才最放心。”

飞卿又轻轻点头道：“好，我会好好把他养大，和我的孩子们一起，我会待他向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重九道：“我知道你会的。”顿了一下，又道，“北阔会同意吗？”

飞卿道：“他会同意。我想要做的事情，他都会同意。”

重九温柔地看着飞卿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在你院子门前的槐树下，放了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是留给泽儿的抚养费。我怕委屈了你。”

飞卿道：“怎么会，你知道，我一个人也能养活泽儿的。”

重九道：“我知道，你会调香，会制茶饼，会看病，但是我不想你的生活那么拮据，不想你那么忙，我想你好好照顾孩子们，好好照顾自己。”

飞卿道：“好，我知道了。”

重九道：“不要让人知道，这是我的儿子，我怕给他带来麻烦。我每年都会回来看他。”

飞卿道：“好，我知道了，孩子就叫重泽吧？”

重九道：“好，就叫重泽吧。”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的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晚霞在天空中格外明亮。

重九道：“我要走了，你将泽儿抱回去吧，他的生辰八字在他的襁褓里。他平日里用的东西在包袱里。”说着他又将头深深地埋进襁褓里，看起来像是要和泽儿永不分离的样子。

飞卿伤感道：“你留下来住些日子，多陪陪泽儿吧。”

重九道：“我还有事在身，不能陪他了。”说完站起身来，轻轻扶起飞卿。将泽儿轻轻放进飞卿的怀里，将一个酱红色的包袱轻轻缚在飞卿的身上，道：“回去吧，日落时分，泽儿就该饿了，带他回去吧。”

飞卿抱着襁褓里小小的婴儿，心里满满都是疼爱。这一刻，她心里也充满了忧伤，这个小小的家伙今日就要和家人分别了，重新换了爹娘。

飞卿道：“泽儿会叫我娘亲，叫北阔师兄爹地，你介意吗？”

重九淡淡的声音从风中飘过来：“我不介意。”

几乎是瞬间的事情，重九竟然象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远远传来赵婶的呼叫声：“小姐，小姐……”

飞卿不敢答应赵婶的呼叫，她怕吓到还在熟睡的泽儿。但是她机智地拿了盖在泽儿身上的红绸子，举起胳膊轻轻摇动。

赵大婶很快就看到了飞卿摇动着的红绸子，一路小跑过来。看见飞卿竟还抱着个襁褓里的婴儿。惊道：“小姐，这是谁家的孩子？”

飞卿轻声道：“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了。”说着努了努嘴，示意自己身上的包袱。

赵大婶赶紧将包袱接下来，自己背上，又想要过来抱孩子，飞卿道：“我自己来吧赵婶，我们回家吧。”

赵大婶向飞卿身后看了看，道：“在后面捡到的？”

飞卿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飞卿抱着泽儿，赵大婶背着包袱，轻轻护住飞卿，二人慢慢地往回走。

远处传来了北阔的叫声：“卿儿——”

赵大婶想要答应，看了看飞卿怀中熟睡的孩子，又憋住了。飞卿又将泽儿身上的红绸子在风中摇了摇。

北阔就像一阵风一样掠到了飞卿的跟前。赵大婶絮絮叨叨道：“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娃，小姐这也一出门就遇到了，真是吉祥啊，姑爷家是要人丁旺盛啊。”

北阔也不敢多说话，他怕吵醒孩子，只是轻轻道：“让我来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