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读书人，别着一口剑，从很远的东边走到这里，他有些累了，便停步看了眼四周。
龟裂的田地上一毛不拔，眼前的那几座高山寸草不生，赤地千里，穷山无恶水相环，不见有人迹而至。
从方壶仙境中出来，本也想找个乐得逍遥的好去处，不过他真的有些累了。
读书人叹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就这里吧。”
他缓缓朝那几座秃山走去，裤腿上仿佛带有泥水一般，沉重不堪，不是说他真的累了，而是一个人的心若是陷入沼泽中，整个人便也会被拖累。
在他身后不远处也有一个绑着头巾，书生打扮的白袍男子，他早注意到了，只是不屑的理那人罢了，自己这一路过来，已不知有多少宵小跟随。
个个都自称什么仙师，什么剑仙，自己只不过随便一挥袖就给吓跑了。
不过之前倒是遇见一个儒生模样的剑客，是个带有侠气的读书人，竟敢独自拦住自己的去路，在那曲成江边说想邀自己共饮一杯。
他想起那人来，默默念道：“他说他叫闻人一，当时倒是值得与他喝一杯酒，只不过我那时的确有些累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大家不过都是光阴中的过客，又有什么酒好喝的？读书人这样想到，脚下的步子又迈开了些许。
不远处的那个白袍男子忽然喊道：“先生！”
他慢慢转过身，心想既然有人叫自己，那也得给够同样的礼数，当下便看了他一眼，转回身继续朝前而去。
白袍男子又遥喊道：“先生！晚生陆接舆，与几位朋友再此相候多时，只盼先生能稍开金口！”
好像是挺有诚意的，读书人听见这番话便又转过身去，只是远远地瞧着他。
陆接舆的身边又出现一人，擐甲披袍，铜盔上有一条血红长缨高起，护颈是一围金色祥云项圈，两肩上的肩吐做雄虎扑食状，双手环胸，护臂上紫气飞旋，一身金光跃鳞铠甲，身后扬起数十里百丈黄沙，俨然是沙场万人敌之相。
两人瞬息间来到读书人身前，朝他作揖行礼，只不过那位大将军动作稍微有些别扭。
陆接舆先说道：“先生一路从鹿国东海滨而来，只走直路，纵是皇城深宫，江河天堑也未让先生玉趾偏得丝毫，不知掀起了多少骇浪。晚生听得先生此举，很是为之心折。但晚生有一疑问望先生解惑，不知先生此行终点是在何处？”
读书人眼皮有些打倦，抬手指了下身后的秃山，问道：“这山有没有名字？”
陆接舆出了下神，随后回道：“回先生，此山名为天环，共有五峰，从古至今，这几座荒山都是鸡犬不闻之地。”
天环山，读书人默念了一声，又朝陆接舆说道：“你看中间那座矮峰，叫做玉衡峰怎样？”
陆接舆愕然，虽不知这人究竟何意，但还是好声说道：“玉衡乃北斗七星之一，在盛国，此山离天上星辰最近，以此为名，则再贴切不过。”
读书人也点点头，说道：“我想在这山上搭个院子，你们允是不允？”
“这…”
陆接舆难以接话，自己欠人恩情，被迫来此处当说客，他方才说对眼前这读书人为之心折，乃是肺腑之言。
那身材魁梧的将士洪声道：“末将盛国辅国将军赵飞羽，不知先生来此处是何目的？若先生坦率相告，在下可在此处先行答允！”
读书人摇摇头，缓声道：“不可。”
金甲将军也没了声，三人鼎立而站，天色阴沉。
电光一瞬，只是在须臾间，一道蓝光霹雳就砸在众人几丈开外的地上，巨声作响，三人皆不为所动。
灰烟散尽，那道蓝电劈落后却未消散，一直通往天穹上的阴云，雷下则是连接着一个人，那人脚下还踏着一辆四毂的雷霆攻车。
这等雷法，倒也是稀奇，读书人开始认真地打量起那边。
车上那人左手负后，右手斜持法印，穿着的深灰道袍随罡风四起，两眼中有电光迸出，浑身雷惊电绕，蓝光乍起。
他脚下的战车微微离地，四毂急旋不止，车前的把手是两把雷枪前突，车边又各有五把蓝电长枪凌空。
车里还置有一面雷鼓，雷鼓后插有五把雷旗，如同扇面上的扇骨般排列。
而在鼓前，是一张雷霆王座，九条电光游龙不时从王座中潜入跃出，嬉戏其中。
战车上的人开口有如鼓鸣，说道：“上清茅山第十二代宗师白云子，见过先生。”
读书人微微一噘嘴，排场有些大了，回他道：“还有的人呢？”
言罢，一柄百丈高的巨剑赫然破开天穹上的阴云，先是云丛中凝滞瞬间，再从半空中疾速下坠，剑锋直直没入地里。
天翻地覆，那读书人身后的几座秃山朝山下滚落无数巨石，声势浩荡。
那柄百丈巨剑的剑柄上高站一人，他脚下微微使劲，巨剑又朝地里深入丈许，不过这次倒没再引起地动山摇，反而是那朝山下滚落的巨石一时间竟逆向上，朝着来时路回滚而去。
读书人观其剑纹，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剑身上满是冰霜般的寒气，如同江河般徐徐下落，读书人顿时心叹道，好一把威道剑。
高站在剑柄之上的那人昂首挺胸，双手负后，长发随着寒气飘荡不停，一出声便不停回响在无边的天际之下。
“悬剑城，剑北。”
海到无边天做岸，山登绝处我为峰！
读书人一下觉得没那么累了，笑道：“听说你从不出城，这话是真是假？”
剑北浑重的嗓音再次回响，“得见先生芝颜，破例无妨。”
在金甲将军身旁，一位满头雪白长发的老者现身，老声说道：“金滕书院，卫有光，拜见先生。”
读书人见老者皓首苍颜，穿着的长衫也是白茫茫一身，有些感慨道：“你不记得我了？”
老者愕然，不知眼前这人何出此言。
读书人点点头，过去那么久，当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不记得也正常。
难道自己就没有意气风发过？读书人深思一番，好像还真没有，只此一生，都是为别人过的。
那么，总该也为自己活一次，当一个读书人，规矩实在太多了。
于是他仰天大笑道：“全都出来！”
东面，有一人踏步而来，那人穿一身青袍，头顶却长有牛角，神清秀异，遥遥寄语而来。
“东岳山神，见过先生。”
北面，有一女子腾空而至，身后彩带飘飘，羽裳轻灵，于空中施福，人面却是蛇身。
“彭蠡湖神，见过先生。”
怎么山神，湖神也来凑这个热闹？不过读书人也不想询问过程，只是站在原地。
陆接舆，赵飞羽，白云子，剑北，卫有光，东岳山神，彭蠡湖神。
除了卫有光，其他人今日方是头一回遇着，虽然从前没见过面，不过这一个一个名字分开来听，来头还是太大了。
七人已将他围在圈中，均不出声，读书人心想他们声势浩大，想必是要自己先开这个口，再看看能不能让自己下这个台。
于是读书人问道：“太上老君呢？”
陆接舆一愣，随后说道：“先生开什么玩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太上老君？”
读书人左手负后，右手一拉身前衣摆，冷眼笑道。
“他不来，你们还敢围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