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啸西风。

一支百来骑的黑衣青巾人马自西向东疾驰而来，正是先前浪子在更西之地遇到的西川丰都人马。

马队继续疾驰，不顾天色已晚。

一骑自队伍后面忽地加速，冲到前面，马上抱拳冲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喝道：“二师兄，俺们晚些个在哪里落脚？”

被称作二师兄的领头人一拽缰绳，策马脱离队伍，速度自然放缓，看着前面，挥鞭指了指东面：“晚黑都在前面的山下落脚，让弟兄们再快一些！”

而策马上前的师弟此时似有没解决的疑惑：“师兄诶，俺们这样马不停蹄的赶路，到底要干撒子呦？”

那二师兄则是眯起眼睛：“师傅吩咐的事，哪个敢问的？只说了到了天水去城西找个打铁的铁匠，让我们都听他的。”

“铁匠……”小师弟似乎不明白以师傅堂堂一介鬼使的身份，如何会要他们去听命于一个铁匠？

丰都近些年明里暗里搜罗各路铸兵造器的好手，便是铁匠也有不少。这些铸器之人在丰都地位虽超然，但是从不过问铸器以外之事。似蜀锦川剑，区区两样东西便是天下人争相追逐的东西了，这也侧面说明西川能工巧匠之多，据说单单丰都铸器匠人之多，未必就逊色于汉唐的神都了。

而丰都内有一最为出名的匠人便是阳成子大师，他本名无人知晓，只知道是鬼王亲自出面邀其入了丰都，挑了最好的所在开炉造兵。前后十余年的时间，这位阳成子大师出炉的兵器也寥寥可数，但是每一柄兵刃出炉之后都成为了丰都一方雄主的趁手利器。

最好的几柄他没见过，但是他师傅手中的入魂刀，彼岸花、曼陀罗两位使者手中的幽冥剑与曼陀罗花，哪一样不是被他们这些年轻弟子奉若神兵的存在？

便是眼前的二师兄，在师傅众多徒弟之中算是最出彩的一个，到现在不是日思夜想的能像罂粟师兄一样得到阳大师的青睐，为他铸造一柄几近神兵的利器。

但即便如此，以阳大师如此超然的地位，在丰都仍是起不到任何干预指挥作用，更不会有谁去听命于他们。

这小师弟想不明白在丰都不问世事的铸器之人，如何在天水就要他们去听命了？

想不明白便不用去想，这位小师弟也是个想得开的人。反正老子是丰都的人，天下之大还没有敢主动招惹咱西川丰都的人。便是高坐神都的那位，据说提起丰都也都是皱着眉头。似先前路边那个不开眼的流浪剑客，可不就是因为稍稍阻了他们的路程便给自己一镖给杀了？

想到这里，这小师弟咧嘴无声怪笑起来，这就对了嘛，管他是去听谁的还是谁听他们的，总之没人敢惹、也没人会惹丰都的人就是了。

明白了这一点，这小师弟冲这二师兄一抱拳：“好！那咱们就加快脚程！”随即拍马入了马队。

至于这二师兄则没有急着归队，而是放慢了速度，低低呢喃：“若是能够提前一天到达，那么我们便能够提前一天准备，乌斯藏的人应该也差不多那个时候能到了……”

提到乌斯藏，这位二师兄隐隐露出阴森笑意，一个偏居西方的贫瘠之地，竟然也学中原王朝出现了彼此攻伐的局面，这倒是丰都的好机会呀！

乌斯藏地貌广博，南北不下五千里，东西又五千余里，整体地势远高于西川，更遑论在西川下游的洞庭、吴越等地。天下第一大江江水的发源地正是出自乌斯藏的雪莲山，若乌斯藏有了西川的气象，只怕如今的丰都也都要仰乌斯藏鼻息。

可惜的紧，乌斯藏不似西川如此团结，如今被三个大部族分而治之，这三大部族分别是凉戎、唐旌以及发羌。

凉戎位于乌斯藏最北，正北与北地的大小金刚回鹘接壤，东南与汉唐毗邻，境内除了有天下第一大湖盐水湖外，也有与小金刚回鹘面积相当的广袤沙漠。凉戎盛产宝马良驹，但凡少量流出便被世人抬至千金。

凉戎之南为唐旌，只与西川康巴郡接壤，也正是江水发祥流经地。唐旌算是三者地域最少之地，但是却能成为乌斯藏三百八十部中成为最有实力的一部，这是因为唐旌地域内有整个乌斯藏区信奉的释门教的圣地——大光明宫。

而在大光明宫则是有着身着黄服的大上师在此坐禅。大上师禅法武功俱是天下闻名，在整个乌斯藏都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有他在的唐旌虽然地域最小，却是三部里最有分量的一个。

不过这上师年近百岁，虽有禅法修为，却对统御乌斯藏无甚野心，更不似之前的几位上师那般热衷于权势。对于整个乌斯藏的局面也是任由其发展，言明“随水流东去，随风云复归”。

而上师却有一个禅法不甚深厚，武道修为却是天下少见的徒弟，已然有了峥嵘气象，只待老上师飞升，便可成为新一代的上师。

唐旌再南便是发羌。整个乌斯藏多是高原大山寒冷区域，发羌却非如此。只因发羌之地虽属乌斯藏区，却有至少一半区域温暖炎热。其内地域南北横跨炎热、温良、酷寒区，出产也是三大部最为丰盛。

发羌之南有大峡谷，大峡谷之南更有海上狮子国等鲜为人知的化外世界。

乌斯藏地广人稀，高原之地更是一望无际，大山之地却是峰峦起伏，远远看去无不银龙素裹。许是地理原因，偌大一个乌斯藏竟然找不到一处像样城郭，反而是零散如星罗棋布的游牧部族随处可见。

乌斯藏在汉唐朝建立以前曾经在罗奉朝的早期归顺过中原王朝，那个时候的大光明宫甚至遣使入朝上贡，请封号。而罗奉王朝的太宗皇帝也面见来使，授予了来使所荐土官五十八人大小官职，更是赐予了当世的大上师为圆智妙绝弘光大法师，亦封为灌顶国师。

那时的乌斯藏与中土罗奉朝亲如一家，自四方将西川团团包裹，西川虽矗立数百年，却也不敢与罗奉皇朝撄锋，便是丰都鬼城在那时也不过一地小宗小派——充其量也只是一方民俗信仰，更遑论如今军民不分，盘根错节。

罗奉早年的西川、丰都，龟缩在剑阁之西，康巴之东，大气不敢出，大话不敢说。

然而罗奉前后不过百年光阴，帝王也不过六位，却让整个天下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乌斯藏得了罗奉封命之后竟没能在此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巩固统一，反而是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愈演愈烈，由原本看似散沙，实则地域认可顽固到偏执的局面变成了真正的各自为政——乌斯藏自罗奉封命大上师乌力答八喇为大国师之后，大上师便以“正释门之统，予乌斯藏众生清福”为由要强化对整个乌斯藏的统御，乌斯藏却就此真正开始分裂开来。

原本只是自由放牧如天边流云的牧户需要有固定部族，而部族也需要有固定的统领来统一管理，并对释门教的大上师奉忠。

但是随着百年过去了，乌斯藏前后一共更迭了三位上师，各个部族也因为新老上师的更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分割、重组，这期间自然少不了冲突。而这中途起先仅仅局限在彼此诵经辩驳，但是随着冲突不断升级，矛盾愈演愈烈，口水战渐渐变成了策马冲突，直到最后的兵戈相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大光明宫的大上师此时竟然隐身起来，对外宣称不再插手乌斯藏民事，一心参禅。

是以整个乌斯藏区的局势便渐渐形成了而今三部争雄的局面，丰都也恰恰从这个局面之中一点点获利，渐渐地成了气候，直到今天成为了让整个汉唐皇朝、整个庙堂江湖都忌惮的存在！

而这位二师兄也一直以自己是西川丰都鬼城的一员而生出浓浓的优越之感。

世人皆畏我丰都，许我丰都欺人，不许人欺我丰都！

至于这位二师兄，目前在江湖上尚且声名不显，但是将来在整个江湖甚至是整个天下都将听闻自己的大名。身为丰都四花鬼使之一的水晶兰是自己的师傅，光是这个身份就足以让整个丰都、甚至整个江湖都为之侧目。至于前面的那位大师兄如今已经不是他这个层次能够接触得到的，入门第二的他反倒成了真正的师兄。除却大师兄不说，他在诸多师兄弟里面无论修为还是心智都是佼佼者，也早能替代师傅去完成很多棘手任务。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次自己的师傅——在丰都被称为四花四使里修为最为高深的水晶兰花使才会派遣自己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这任务全部他不得而知，但是因为师傅的信任他还是得知了其中的一个环节——那便是此次自己率部一百余骑在天水，与暗中的援手联手做一件大事。

此事究竟有多大，师傅没同他细说，只隐晦给他只言片语的提及：此行若能成功，于丰都将来而言会有天大好处。

于丰都来说都有天大好处？

这二师兄不是蠢人，如何不知道这好处指向何处？似丰都如今地位，无论庙堂还是江湖，都已经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便是于黎民来说也无人不知丰都声威。

能让丰都更上一层，岂不是挑明了说乌斯藏？

被称作二师兄的人不由舔了一下嘴唇，露出一副见了水灵至极的姑娘才有的垂涎之色。大师兄已经由小字辈一跃成为与师傅一般的存在，自己此行若能建功，未必将来没有机会成为丰都新的鬼使。

马队继续狂奔东去……

二师兄心思如乌云翻滚，目光坚定地看向天色渐晚的东方——适才他与小师弟所说歇脚之地，夹云山。

夹云山位于他们此行目的地的天水城西北与小金刚回鹘东南陲交界处，也是汉唐与大小金刚回鹘连年冲突的多发地带。夹云山西起汉唐陇右道大陇千丈草原，自西向东南至黄龙湾。山势雄伟，奇诡多变，远看如万马奔腾，近看则如危楼临渊，是汉唐与金刚回鹘一道天险奇观。

最奇处在于晴日碧空白云时，湛蓝天空与雄黄险山相交，中间白云似从夹缝中涌现，蔚为奇观——这也是夹云山名字由来。

而汉唐与小金刚回鹘多年冲突也就仅仅局限于夹云山南北麓，彼此若想战而胜之，只能另谋他路，此乃数百年乃至千年以来兵家多次于此争夺后得出的结论。

夹云山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导致无论是汉唐还是小金刚回鹘都不会在这里安置黎民，这样他们在那里过夜可以最大限度降低有心人的注意。

这样一来他此行的目的几乎呼之欲出了——阻止乌斯藏遣使顺利进入汉唐神都。

至于如何阻止，二师兄不担心，因为师父说了，一切听那个铁匠的。

只是这二师兄只怕如何也想不到，傍晚遇到的那个浪子此刻正骑着黄痩老马在身后吊着，看其速度依然不急不缓，似不打算追上大队人马。

出奇之处在于二者方向一致。

与此同时，距离丰都人马不远处的陇右官道上，一行二三十人的人马正自西向东的轻骑而往。只是这些人身上服饰各样，看不清楚是哪里人。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自发围绕着中间三人快速向东赶路。

中间三人一名身材高大，年逾五十，须发斑白，坚毅的眼神始终盯着前方。一名为年轻男子，身上黑袍花纹繁复，头顶一顶硕大毡帽，看不清具体形貌，但依稀可见唇红齿白，显是身份尊贵。至于另外一人则为年轻女子，年龄不大，穿着也是青灰色，看不出奇，倒是一顶与她恰好相宜的毡帽没有遮住她的面容，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望去的惊艳，却能够让人在看了之后想到位于乌斯藏雪山上的雪莲。

至于周围将他们包围前行的人显然是在保护他们，仔细看去的话隐约还能看出只有二三十人的随从却是井然有条地分成三层将之包围，从高处看上去的话这二三十人的分布俨然成了一朵雪莲形状。

场中三人年轻男子服了扶自己硕大帽子看了一眼身旁的安达力——在雪域高山之中的部落里安达力便是仅仅次于赞普的存在，在部落里也是负责教导部落里的年轻也力，更是作为赞普王诸子的授业格拉身份统御部落之内诸多要事。如今这位部落内除却赞普算是最有权势的安达力却随着自己颠簸东去，为自己部落谋一个出路。

“格拉！”名为阿耶赖的青年马上行了一礼，低呼，“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神都？”

被称作格拉的老人抬头看了前面，依稀可见远处的群山起伏，神色肃穆：“再有一日我们便可抵达翻越夹云山抵达天水，天水距离神都两千余里……”

“两千余里？”阿耶赖略微皱眉，自小在高山大草原上长大的他对于这个没有多大概念。

一旁女子不似年轻男子那样谨微，疑惑问道：“凭咱们的马驹什么时候能到神都？”

被身旁的兄妹齐齐发问，作为他们的“格拉”，老人并无不耐，而是宠溺地看了一眼女子：“咱们自瀚海沙漠穿过，花费了不少时间，只需过了夹云山便快得很了。依照咱们戎马的脚力，多了也就两日的功夫便可抵达。”

“还要这么久？”阿耶赖脱了帽子，伸手挠了挠因下山被捂得热痒的头发，依稀可见这唇红齿白的年轻人似乎身子骨不是那么好，便是看上去的红润血色也显一种病态之色。

“吉安普，你还吃得消吧？”女子关切。

“放心吧，普姆，没事的，这次去了神都完成巴拉嘱咐的事以后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大海！”

“嗯！”被哥哥这样保证，少女十分欢快，几乎要隔着马背就要抱着哥哥跳起来。

一旁的老人眼看兄妹如此，面上难得露出笑容，心底却陷入沉思，只盼此行能够顺利无碍，让自己跟这对兄妹顺利抵达神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