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车辙碾压石板的声音越加清晰，在盛华街两侧，如死尸的百姓缓慢动弹，抬头看向帝陵方向。
朦胧秋雨中，一头模糊的绝世凶兽在腾云驾雾，仰头长啸。
很多人低呼一声，更甚者一个不不察往后用的力多了些，坚持堪堪没倒下去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往后倒去。
一时间，跌倒声、痛呼声交相传出。
禁卫军只是冷眼看着百姓，对于雨雾中的“凶兽”没有任何反应。
咕噜咕噜——
一座宽占据盛华街二分之一，由十匹威武骏马引动的金黄色龙形马车自朦胧秋雨缓缓冒出。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德祐的马车，只是不知先前他是从哪、又是何时过去的。
随着越来越靠近，雨雾迅速稀少，上面两道模糊的人影随着清晰。
德祐站在轿子前首，直视前方，在他的左侧还有一道倩影。
鹰雪梅面无表情看着前方，雪眸呆滞。
一阵秋风从左侧的巷子飘忽出，如慈母的手掌抚在鹰雪梅和李如柄的额头、发梢。
德祐的鼻尖轻轻动弹，无神的眼睛多了一丝神采，脑袋轻轻转向鹰雪梅。
他比鹰雪梅高了半个头，按理说看不清楚东西的他应该不能直接直接看向鹰雪梅的眼睛，可神奇的是他转过来就恰好看在了鹰雪梅的雪眸上。
多了些神采的眼睛随着鼻尖有节奏的起伏，迅速变得深邃而沉迷：“朕——”
“回宫再说！”
鹰雪梅好似没有感觉到身旁的眼睛，冷淡的语气比秋雨更让李如柄觉得寒冷。
“好吧。”
龙车每在一个百姓面前经过的时间都相差无几，如高傲的神祗在接受所有人的朝拜。
悦娥楼所在的区域，正好在龙车的前方数十丈处。
红娘的脑袋比其他人要高一些，眼睛看着下面，但眼神一直瞥着身侧。
咕噜咕噜——
红娘能感受到龙车碾压于石板传来的抖动了，原本是张开压在石板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蜷缩成拳。
更近了！
红娘眼神从侧身回到前方，眼角有龙车的影子出现了！
红娘深呼吸一口气，手指快速作了几个看似没有任何异常的动作，她身后女子和男子们的眼神都发生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变化。
龙车距离悦娥楼一众人只有数十步时，红娘慢慢背部弓曲。
嘭嘭嘭——
两侧客栈的楼上同时传出爆炸声，很多窗口应声炸裂。
一道道响着刺耳的咻咻声带着火光冲向鹰雪梅与德祐所在的位置，马车左右的禁卫军慌乱惊叫：“有刺客！”
“保护皇上和太后！”
“快上去捉拿刺客！”
红娘猛地抬头看向乱做一团的人群，脸色复杂至极，有舒了一口气，也有茫然和激动，起身往后面的巷子跑：“都跟我来！”
街道两侧，先前还摇摇欲坠的百姓登时四散而逃，还有力气大声喊叫。
“啊！救命啊！”
“有刺客！”
“不要杀我！”
在惊变发生的第一时间，德祐与鹰雪梅身后闪出几道人影，没有一丝迟疑，分别抱住他们跳下龙车。
呼——
十余颗火球从远处飞来，正好砸在龙车上。
轰轰轰——
龙车木制的所有部件瞬，价值万金的帘幕燃起熊熊火焰，飘落到附近客栈，火势迅速增大，慌乱喊叫声升高了十余个分贝，充斥着附近。
悦娥楼一众人先前站的位置后面有一座酒楼，此时酒楼的窗户边有十余道人影，除了杨风青和罗大光等三人是男子，其他人都是女子。
杨风青紧盯被禁卫军团团围在中间的鹰雪梅，低声喝吼：“你不是整个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吗？竟然没有收到有人想刺杀雪梅的消息？”
红娘就站在杨风青身边，似辩解又似陈述事实：“他们做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大肆宣扬！”
杨风青正要说话，保护鹰雪梅的禁卫军里冒出无数朵血花，随着传来一声声惨叫和惊慌吼声。
“啊！”
“不好！刺客就在我们之间！”
“不要让他们靠近皇上和太后！”
话虽这么说，但数千人围拢在只有三丈宽的大道上，前后还有数之不尽的禁卫军挤压过去，根本分不清敌友，到底该让谁不要靠近太后和皇上？
四名分别站在鹰雪梅和德祐身边的黑衣男子朝四周大叫：“都滚开！不要再过来了！”
“谁再靠近谁死！”
李如柄眼中的痴迷、轻松等都已不见，无神的眼睛加上慌张的脸庞，谁人看到他都知道他此时极度的恐慌。
他听到四周的混乱脚步声越来越近，再有之前的喊声，于是嘶吼起来：“杀了所有敢靠近过来的人！”
“是！”
噗噗噗——
“啊啊啊！”
不过数个呼吸，以李如柄、鹰雪梅以及四名男子为中心的方圆一丈，除了他们六人，只剩下堆叠有数尺高的尸体。
街道上混乱的局面终于得到一些缓解，能让所有人停下来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如柄一只手还不肯放开身旁的侍卫，黄袍皱乱，帽子更已不见踪影，披头散发着，很是狼狈。
鹰雪梅虽然衣服有些褶皱，但脸色如常，依旧无悲无喜看着四周。
李如柄越想越害怕，之前的轰隆声和惨叫声距离他是那么的近！
还有跳下马车时，他发出了惊叫，皇威何在？
是维护自己的威严也罢，是其他原因也罢，握紧侍卫衣服的手换成推开，对声音最密集的那个方向大吼：“所有禁卫军都站到街道两侧，谁敢踏进街道一步，诛九族！”
杨风青狠狠捶击窗框：“李如柄是傻子吗？这时候竟然不跑，站在那不动是想死吗？跟我——”
咻——
“皇上小心！”
被李如柄推开的男子用力拨开李如柄，上半身前倾到李如柄身前。
噗——
“啊！”
听到皇上的惨叫，绝不部分的人瞪着惊恐的眼睛看去。
一支箭矢扎进黑衣侍卫的后背，只留一根手指的长度还在外面。
禁卫军有一个算一个，如发了疯地再次朝李如柄和鹰雪梅涌去。
“快保护皇上和太后！”
其他三名黑衣男子中的两人，分别拉住李如柄和鹰雪梅的手臂，李如柄被与那名以命护佑他的侍卫分开，再次惨叫一声：“啊！”
他抬手摸了一把刺疼的胸口，放到鼻尖闻了一下：“啊！朕受伤了！快带朕去见御医！”
他所表现出来的恐慌程度不像一个帝皇，反而像市井小民，三名黑衣侍卫因此同时都皱起了眉头。
其实至少目前为止来说，李如柄在葫芦城遭受的伤害比这次受的伤害更大，但那会儿他并没有如现在这般惊恐。
归根结底，症结还是出在了皇位上。
皇位就像一个含有剧毒的神物，凡人触之就会中毒。大部分会变得胆小、怯懦、自私，但还是有无数人想触及它，以为自己能够驾驭。
杨风青看过去，李如柄只是胸口被扎出一个小伤口而已，用不了十天半月就能痊愈的伤势。
此时鲜血正不断从那流出，恐惧至极点的李如柄忘了用手去堵住它，只是瞪大无神的眼睛大叫着。
鹰雪梅看了眼死去的黑衣侍卫，再看李如柄的伤口，雪眸闪过就算是杨风青与她直面都难以看懂的意味。
中间那名黑衣男子捡起地上的长刀，挺身站到箭矢射来的方向：“快带皇上和太后逃走！我拦住他们！”
“是！”
另外两名男子也捡起长刀，分别拉扯李如柄和鹰雪梅往右侧，也就是杨风青他们这边的街道逃窜。
“右侧的禁卫军往皇宫冲，回头者死！到达皇宫，赏金万两！”
右侧的禁卫军最少，也是这样，里面似乎真的没有刺客。
他们之前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现在听到男子的话，无不大喜：“是！”
应声后，转身往皇宫狂奔。
咻咻咻——
密集箭矢声往鹰雪梅和李如柄逃窜的方向射来，留下来挡住刺客的黑衣男子眼睛眯成一条缝，长刀先是往身前挥舞，继而往四周加速挥舞。
叮叮叮——
铛铛铛——
箭矢击中长刀的碰撞声，还有箭矢掉落在地面，撞击石板的声音不绝于耳。
男子看周围的禁卫军竟然想跟随鹰雪梅他们走，飞身站在鹰雪梅他们逃窜的那个街道入口，目眦欲裂大吼：“谁敢跟过去，谁死！”
他的眼睛蓦然又瞪大一些，眼看就要爆出眼眶，身体向一侧极限转身，但还是来不及了。
噗——
一根从鹰雪梅他们逃离的方向射来的箭矢，取走了他的性命。
数千禁卫军呆愣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自杨风青他们这里可以看到禁卫军里有数百人从左右的巷子逃离，并向鹰雪梅和李如柄逃离的方向跑去。
杨风青转身往楼下跑去，同时叫道：“悦娥楼的人都回去，大光你们跟我来！”
“是！”
狄子欣一直抱在胸口的手，慌张伸出一只：“公子，请等——”
杨风青没有停留片刻，跳进楼梯：“你自由了，你们悦娥楼如果愿意合作，就送信给冰儿，这是信物！”
一封信从楼梯下抛上来，下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狄子欣捡起那封信，又握在胸口，转脸朝红娘低声呼喊：“母亲？”
眼前这副情景在红娘的意料之内，所以她倒是没有太过惊讶。
她算是比较了解自杨风青出现到现在所做过什么事的外人之一，就连她这种经久风霜的女子在听到杨风青所做过的一件件事之后都心神震动不已，对杨风青起了从未对他人起过的心——敬佩。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猜到了杨风青身份时，没有选择与马如意说的原因。
在与杨风青相处的这段时间，她虽不能明白杨风青为什么能做到那一件件看似不可能的事，但她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特别气质。
那种气质对于未经世事的女子来说，无异于一份经过上天用心酿制的夺心药吧。
想了很多，红娘也有些唏嘘，看着不过片刻间已泪眼朦胧的狄子欣，伸手为其擦拭眼泪：“若是你们有缘，会再见的，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