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禁地，箍云谷。

竹林静谧的没有声音，白雪覆地三尺，亦是整齐的一片，没有半点靴印。这却不是大雪封山的过错，这儿的确是未曾有过访客。

谷口的两个小太监冻得嘴唇发紫也不敢出声，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低垂着眼互望着抖如筛糠，按捺着好奇心不向谷内那池畔的突兀竹庐看上一眼。

“雪压竹，竹愈翠。”，少年忽的笑了起来，那双眼睛眯成了月牙一般，竟是有种天生魅惑般的好看。那身石青色金龙褂有点生灰，连累着那上绣的五色云彩亦是没什么生机。

他伸出手靠近那从室顶垂吊而下的云兽模样的铜壶，底下的木炭还半通亮地扑朔着，汤的香味已经透了出来。

“天道蒙始，陆有贰肆，国有三千，隋占其一。”，少年左手支颐侧卧，右手掀开铜盖，手指被灼得通红，“皇兄，不告而至可不像你的作风。”

“你就在此处不得动弹，我敲不敲门又有什么分别。”，男子背手立在门畔，十二章明黄太子服上镶有十三颗晶莹圆润的东珠，以示其位尊崇，他沉声问道：“父皇只问你，可曾改变心意？”

“不曾。”

“父威如海，君令如山，你想好后果再答。”

“不曾。”

“你真想一生居禁于此处？”

少年笑了笑，“不过择梦又束一世。”

男子皱了皱眉头，喝道：“真是疯了！”，那高大的身影在门内垂下，他转过身去叹声说道，“本宫昨日面见父皇，陛下说若这三问你若皆不肯应，那便罢了，随你去留。”

少年将那铜盏放回，笑道：“谢皇兄快马宫前，雪夜长跪之恩！”

男子冷哼一声，“诸般弟妹，谁似你狡诈如狐，可这皇室规矩森严，岂可任你自由出入？！”

少年并无惊讶，似乎早有所料，道：“皇兄直言便是。”

“神州殷皇膝下一公主与你之婚约，你却忘了？”，男子那严厉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身上，“大隋瑚琏之器赫连璃，值得大隋三十万将臣浴血守宗室之门，守宗室之尊！”

“而一个背国求道的赫连璃，又怎配得上这三千万里江山！”

少年思索片刻，说道，“殿下所言极是。”，轻轻脱下那石青色金龙褂，叠好放在身前，唯余一身素色单衣，俯身三叩。

男子神情动容，似悲似恸，复又转过身去，“我知你等修道者不可坏筋骨皮肉，我也不许你更容毁面，使得母后在泉下更加伤心。唯准你留一个母后所起的“璃”，更姓百里，托庇于百里氏。”

“修道门派中心属焱朝者广，为防有心人察觉将你与赫连璃联系，你须得扮女相示人，若你暴露此事，不提焱朝兵马，本朝本王第一个拔刀斩你头颅！百里璃，你可明白？！”

“草民明白。”

“从今日起，赫连璃便死了！滚！”，但见少年神态仍是不愠不火，男子心中怒火窜起，提袖将他拍出门外，房门砰地一声闭上，只见通红的炭火上那汤水煮得滚热冲起，将那铜盖都一下子掀落在火堆中，燃起一股灰烟。

室内暗了许多，男子摘下华贵冠冕，沉默着慢慢倚着门坐下，那香味他一闻便知，母后生前常煲的汤。偌大皇宫，百余皇子皇孙，唯赫连璃是他同父同母的手足，血浓于水，又岂止是父皇一人难以割舍？

只是，为何此刻独处的自己却是心情激荡，竟难以压抑。

赫连璃躺在雪里鬓发尽白，皇兄的那一袖仿若打得一口血淤在他的胸间。片刻后他才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爬起身来，静静地扬首看着那天际浓墨乌云里，那分明在无穷远处却依旧显得恢弘庞大的通天塔影。

果然那门又轻轻地打开，此刻的皇兄显得格外的疲惫，却又有一丝期待和笑意，“去吧，吾弟，不成仙人，勿要归来！”

于是少年展颜一笑，将腰上凤形之玉抛落在那湖中，赤脚走在雪地里，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