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依然打着算盘瞅着账本愁眉苦脸，丁老头依然窝在自己的厨房中头也不露，史义天依然还没决定好要不要答应丁老头做他的徒弟，而赵鸿志依然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打工还债。
其实只有店小二吴琼一个人有些变化。
但整个酒馆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小二，添酒！”
“哦，就来。”
“小二，加菜！”
“行，看看还吃点啥。”
“吴小子，结账！”
“好，十三文。”
酒客一边拿出荷包往外掏钱，一边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无精打采甚至是忧心忡忡地店小二，问道：“怎么回事儿吴小子？天塌下来也没见过你小子这么老实啊？”
吴琼把钱收到手里翻了个白眼儿，说：“你见过天塌呀？”
酒客不怒反笑，拍了一下吴琼肩头，道：“这才对嘛！你瞅瞅你，嘴里要是没这两句找揍的话，多少人还都不愿意来你们店里吃酒了！”
吴琼勉勉强强笑了笑，等酒客随朋友一同出了门，这才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在嘴里嘟囔道：“这人呐，就是贱。”
史义天东张西望地溜了过来，小声说：“哥，咋回事儿啊你，从昨天你跟掌柜的还有老丁开了小会之后，你就没个好脸色。什么情况啊？”
吴琼看了史义天一眼，摸了摸鼻子，说：“你又是什么情况？本不是喜好打听的人呐？”
史义天脸上一窘，挠了挠头，说：“哎这不是……你看我这不是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老丁……你们三个人又单独去开会……”
吴琼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一下史义天的肩膀，说道：“兄弟，答应了吧。趁着大好年华，多学点保命的手艺吧！”
史义天愣住了，刚想再多问点什么，吴琼却已经站直了身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向门外走去了。
……
人声鼎沸，起座喧哗，皆是往来硬茬子。
真金白银，面红耳赤，仍剩一条裤衩子。
书生模样的坊主坐在并不起眼的角落里，瞧着坊子里热闹的景象，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悠闲地喝着手中上好的茶水。
一人在他身边落座，伸手拿过小几上的紫砂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毫不客气。
曹之秋也不转头，只是笑道：“白天不开张的生意就是好，想去哪都成。刘先生来鄙人这小坊子里，恐怕不是来潇洒的吧？有何贵干呐？”
刘问天摇了摇头，说：“某一介铁匠，是粗人，不如曹坊主，担不得先生二字。”
曹之秋眼神微动，放下手中茶杯，看向刘问天，道：“刘兄不是擅长弯弯绕绕的人物，有事前来，何不直言？”
刘问天说：“主要是怕你这种读书人不适应。”
曹之秋微微含笑，等待下文。
“不知曹坊主这里，近日可有什么江湖消息？”
曹之秋闻言，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笑道：“刘兄却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实诚啊。”
刘问天沉默片刻，微微坐直了身子，沉声道：“如此也好。三类消息，一，妖僧苦禅的行踪；二，平湖山庄今日的动向；三，近日镇上来往可疑的生面孔。曹坊主，请开价。”
看着刘问天毫不闪躲的眼神，曹之秋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指节轻轻叩着桌面，他轻声说：“这第二第三，都好说。只是这第一……呵呵，刘兄未免太看得起我曹某人了一些。”
“只管开价。”
“据我所知，刘兄其实并不富裕？且这苦禅和尚的行藏乃是整座江湖之秘闻，不知多少人想要得知他的下落而手刃之，我不过偌大天下之小小镇子上的一个赌坊房主，如何能得知这等秘事？”曹之秋摊了摊手。
而刘问天只是看着曹之秋，说：“开价。”
曹之秋不再言语，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仰进了椅子背中。他从怀中掏出一柄折扇，唰地一声抖开，轻轻扇着。
“那就劳烦刘兄帮我打一件兵刃，当作这第一条消息的价钱。另外两条消息，就当曹某赠与刘兄。”
“哦？”刘问天眯了眯眼睛，“曹坊主这么看得起我刘某？”
“刘兄何必自谦？”曹之秋悠然道：“一件篆刻‘问天’二字的兵刃，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消息换不得？”
他转过头来，对刘问天笑道：“怎么，刘兄不会以为我说的打一件兵刃，就真的只是打一件如刘兄铺子里摆着的那些兵刃吧？当然是要篆有‘问天’二字的才行。想来刘兄聪慧过人，应当不会误会？”
这一次刘问天沉默了很久。
“成交。”
……
“吴琼哥！”
听到这个声音，吴琼猛得一激灵，心道坏了坏了，扭头就准备开溜。
结果刚一转身，那张笑盈盈的脸蛋便出现在了眼前。
“吴琼哥你别害怕，我爹他这会儿不在家。”
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的吴琼心下一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望向那个根本掩盖不住、也根本没想掩盖自己开心的姑娘，有些后怕地说：“还好不在，还好不在……要是你爹在，我今天得冤死在你家门口。”
刘雪有些好奇，眨了眨眼，问：“怎么就冤死了？”
“我本是心中有事儿，随处溜达，不小心来到这里，你爹却必以为我是存心找你，是为冤；既然是存心找你，必要我亡，是为死。”
吴琼喘匀了气儿，便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刘雪拱手道：“既然我侥幸逃得一命，那刘姑娘咱俩就此别过，以免飞来横祸。”
“哎！”本来正被吴琼“冤死”一说逗得咯咯直笑的刘雪一下子有些急了，忙说：“吴琼哥！我这段时间在家帮我爹打下手，一直没空去酒馆里找你，今天好不容易见了，你这就要走吗？”
“是啊这就走了！我偷跑出来的！酒馆忙，掌柜的该扣我工钱了！刘姑娘回见啊！”
吴琼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刘雪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便是星星点点的失落。她转过身来准备回到铺子里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被一种或许称得上是雀跃的情绪所替代，而后在原地小小地跳了一下，这才笑着进了铺子里去。
……
闷头跑回酒馆，吴琼这一脚还没有从门槛上踏过去，便已经被里面的一道声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吴琼那个小王八蛋呢？”
想了想，他还是咬了咬牙，一脚踏了进去，走到那个身影背后，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努力压制住颤抖，说：“嗯咳那个……我在这儿呢。”
刘问天转过身来，打量了吴琼几眼，哼了一声，说：“干嘛去了？”
“没，没干嘛……溜达溜达，溜达溜达……”
“找我家丫头去了？！”
“没有！不敢！”
刘问天又打量了他几眼，又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身朝正磕着瓜子看热闹的楚掌柜走了过去。
吴琼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巧此时饭点儿已过，酒馆堂内已没了什么客人，吴琼便随便扯了一根条凳，坐了下来，继续忧心自己的性命。
……
“我刚从勾星坊过来。”
上了楼，还不待掌柜的把门关紧，刘问天便已经开了口。
掌柜的一愣，转过身来在桌边坐下，一边给刘问天倒茶一边问：“干啥去了？赌钱？你没这种不良爱好啊？”
刘问天撇了撇嘴，没说话。
“那是干啥去了？揽生意去了？也不对啊，你老刘什么时候上心过自家的生意？况且要揽也是来咱们酒馆揽呀？”
刘问天皱了皱眉，还是没说话。
掌柜的突然贼眉鼠眼了起来，左右环视了一圈之后，压低了声音凑近说：“你莫非是去找曹坊主……”
刘问天终于受不了了，巴掌往桌上重重一拍，怒道：“楚风梓！你再跟我装傻！”
掌柜的缩了缩脑袋，讪讪一笑，端杯喝茶，不敢再说话。
刘问天也懒得说别的，开门见山：“我去他那儿买消息了。三个消息，苦禅、平湖山庄还有镇上的生面孔。”
掌柜的眯了眯眼睛。
“怎么说？”
刘问天沉声道：“他说苦禅和尚，现在就在镇上！”
掌柜的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果然。”
“怎么办？”
“不知道。老刘你能打过他吗？”
“谁？”
“苦禅。”
“你这是什么狗屁问题。”
“唉，”掌柜的长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曹坊主，真不简单啊。”
“事情你都知道了，剩下的你操心，我这就回了。”
“哎！这就回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花了多少银子呢？我给你报销啊？”
“不用，”刘问天脸上的神色复杂了些，“一件‘问天刃’而已，不亏。”
掌柜的脸色渐渐沉凝了下来。
……
厨子正在切菜。
史义天走了进来，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刀声停，老厨子还是佝偻着身子，转过身来，笑了笑。
“想好了？”
史义天抬头，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