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刚才所说的，一号圣水里有神力什么的，治疗术的本质什么的……都是……”米莫尼雷认真地盯着十二参，以一种谨慎而礼貌的神情，表示着他的态度。
此时接近正午，夏莲娜可能刚刚收拾过屋子，因此窗户大开，阳光斜斜地照在油桐木地板和熊皮鹿皮的毛毯上，泛起隐约的光泽，让人感到温暖舒适，这可是冬天里难得的享受。本该是瘫在椅子上享受阳光，读书或者干脆打盹的时候，然而在场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紧张和古怪。
“不。那是实话。”十二参犹豫片刻，说道。
“实话？”米莫尼雷似乎不愿相信。
十二参没有直接显露底牌，而是迂回提醒，“作为高等吸血鬼，你的家族没有传承下来一些古老纪元的知识吗？”
米莫尼雷实话实说，“有一些，但是我还没有完全学到。”
十二参貌似不太相信米莫尼雷的说法，但米莫尼雷确实没有学到什么高等吸血鬼的知识技术，他的血猎修行还没有完成呢，在吸血鬼的社会里，也只能算作雏儿。
“那么你确实是高等吸血鬼了。”
思索了一会儿，十二参反而确认了之前本该已经确认了的事情。
“嗯？”米莫尼雷有点明白十二参的脑回路了。
“是你指使那些普通的吸血鬼族裔袭击埃兹坦的？”这时，十二参发问了。
可是十二参刚才的迂回搪塞让米莫尼雷有些不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米莫尼雷也油滑搪塞起来，“你应该已经有猜测了呀。”
十二参好像没有在乎米莫尼雷的回避，而是继续追问，“是你认识的人？你家族的人？他们又为什么要袭击埃兹坦？只是为了插手这里的事务，可是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些信息，恐怕不是我应该回答的。”米莫尼雷感到无处可避，于是冷着脸直接拒绝了回答。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压抑了。虽然十二参和米莫尼雷本来就不是熟识的人，两人见面也才是两天前的事，但原本因为一起做实验而且相谈甚欢的缘故，两人的关系是有些亲近的，可惜，若是没有那次袭击，一定不会发展到现在的状态。
“是啊，那么你要怎样才愿意帮我救康斯坦丁皇子？”迟疑了一会儿，十二参摊牌了。这实质上也是一种示弱。
“恐怕我其实不得不救。”面对十二参的示弱，米莫尼雷反而警惕起来。
“我不想成为阻碍时代前进的罪人。但也不介意使用一些强硬手段。”十二参一愣，明白了米莫尼雷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很快就消失不见。
“可是对我没有一点好处的话，我会很不高兴。”米莫尼雷试探着对方的边界线，想要找出自己立足的点。
“所以你想要什么？”十二参继续以摊牌似的方式交谈。
“首先，告诉我一号圣水和治疗术到底是怎么回事？”米莫尼雷没有提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要求，只是追问了之前的知识相关的事。
十二参稍微松了口气，“如同经常使用火元素法术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增加对火元素的亲和度，经常接触治疗术，也就是神圣能量的人，会逐渐亲和那种能量。但新纪元的所有神圣能量，都包含有神座诸神的意志。对生命的治疗，也是神灵意志的伟力，是新时代神座诸神的伟力。然而神座诸神……和我们高等血脉氏族的成员，是敌对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米莫尼雷的表情，好像在确认米莫尼雷是否听懂。
她并不知道米莫尼雷是夜母的神选者，对这种事情是比较熟悉的。米莫尼雷听到此处，追问，“因为新神毁灭了古神，而古神就是我们的神，新神只是他们的神？”
“对。看来你并非一无所知。”十二参有点意外。即使是高等氏族之中，能够知道神灵背后的知识的人，也是极少数。而米莫尼雷显露出的一点迹象，证明他其实知道更多。
那么，他究竟知道多少？
在现在这个时代，崇拜神灵是很正常的，质疑和研究神灵背后知识的人，才是异类。
难道米莫尼雷也是一个异类？
十二参不会知道，夜母虽然是神灵，但却是一个与其他神灵截然不同的神，一个出现于旧纪元，并且传承延续到了新纪元的特殊的神。
米莫尼雷耸了耸肩膀，答道，“我当然知道一些，只是之前没有联想到而已。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高等氏族要尽量远离新神的力量。可是这和我用一号圣水救学长有什么关系？”
十二参回应，“人类本真的魔力是纯洁的，而外来的产物会影响其纯洁。”
“那干扰学长魔力的纯净，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米莫尼雷语速变快了一些。
“那好吧，我只是怀疑那个一号圣水被动了手脚。”十二参也迅速回答。
“那你还要我用它来救康斯坦丁皇子？”米莫尼雷撂下了这句杀招。
“对。就是这样。”十二参也下意识地承认了。
于是米莫尼雷反而呆住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十二参会这样承认。难道他们不是一对情侣，难道他们不是互相爱慕互相珍视的吗？还是说他们的关系其实比较复杂？
米莫尼雷暗自猜测，却找不到出路。
“袭击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我才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好像你才是幕后的知情人似的。”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米莫尼雷才慢慢开口，开始第二轮的询问。
“有人伪装成吸血鬼族裔的模样，参与了袭击。我可以确信，那些人，我知道，是埃兹坦帝国的老蛀虫了。”十二参打出了一张好牌，看起来是准备挽回前面的劣势了。虽然她刚才也没有完全败退，但米莫尼雷确实让她措手不及，让她感到危险。仿佛以前对米莫尼雷的认识都要被推翻，这根本不是一个只知道研究魔法的学者，他，是个复杂的人呢。
“埃兹坦帝国内部？原来如此。所以你又是站在哪里的呢？”米莫尼雷豁然开朗，准备将话题引入埃兹坦帝国。这也是一种试探。
“这些事情，恐怕也不是我应该回答的。”十二参很清楚地守住了她的边界线，没有说那些不该说的。
“说实话，我讨厌这些势力勾心斗角的事情。所以之前才选择游历。”米莫尼雷叹息一声，以退为进。
“然而你说过，你将要融入群体之中去了。”十二参没有被迷惑，虽然她的神情完全是赞同和理解了米莫尼雷心意的模样。
“是的，我做出了选择。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啊，可惜已经选择过了，而且其实无论那种选择都有各自的不足，就这样勉强走下去吧。”米莫尼雷只好收招回缩，准备新的招式。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十二参这时反而先拉开了新的话题。
“是啊，有限的。哦，何必说这个呢。继续吧，我还想知道一些消息。”米莫尼雷感到棘手，联想到十二参的身份，感觉还是不要和她谈个人实力之类的话题为好。
“刚才的那些不够吗？”十二参愣了一下，显得有些意外。
“难道你刚才有认真回答？”米莫尼雷调整了一下坐姿，同时言辞犀利，指出了十二参之前谈话里的搪塞。仔细分析的话就会明白，十二参刚才所爆料的那些知识，听起来有道理，却完全是模棱两可同时又极具概括式的话语，这样的语句对米莫尼雷而言，等同于废话。因为大方向与轮廓之类的东西米莫尼雷自己能看出来，他要的是细节和真实。
“那些隐秘晦涩的东西，还是不要知道得好。”十二参面不改色，冷静地拆解了米莫尼雷的攻势。
“嗯，那为什么又要让我知道一个开头呢。”米莫尼雷追问。
“让你对新神有所警惕而已。”十二参如此解释。
“我本来就很警惕。”米莫尼雷笑了，同时语速又逐渐提升。
“这样吗？那就当作我自作多情好了。”十二参却故意放慢速度，变得不慌不忙起来。
“没关系，那也是有用的情报嘛。再告诉我一些埃兹坦帝国的事情怎样？你对埃兹坦的了解，显然比我更多。”米莫尼雷知道了故技重施的无效，于是选择佯装坦诚，以十二参刚才的招式回敬她。
“你要知道什么？”十二参也显得很诚实，如此问道。
“埃兹坦之内，究竟有几个势力立场？”米莫尼雷拿来纸笔。
十二参想了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隐瞒，“首先，皇帝陛下和麦吉尔卡公爵是一起的。然后，他们最明显的对手，就是托司克林公爵和布莱克毛姆公爵。除此之外，就是欧斯丁杜登亲王和亨利卡尔诺斯罗杰亲王。埃兹坦虽然贵族众多，但总的来说，都是围绕这三个核心在转动，或者也可以说是五个核心。”
“嗯，大贵族为主嘛，皇帝甚至也可以视为一个普通的大贵族。”米莫尼雷记下了这几人的名字，然后又问，“格林果子爵是怎么回事？”
米莫尼雷游历这几年，对埃兹坦的事情也有所听闻，几位著名的大贵族，他是知道的，但对埃兹坦高层中比较隐秘的事务就一概不知了。格林果子爵可能是知晓自己吸血鬼身份的人，因此米莫尼雷不得不问。
“他，他是皇帝陛下的密探，或者更准确的说，一只忠诚的狗。”十二参对格林果子爵表示不屑。
“鼻子很灵的狗？”米莫尼雷追问。
“对，很灵。除了皇帝陛下，没人知道他究竟养了多少探子，埃兹坦主城里发生的一切，他或许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十二参微笑着说道。
“哦，比如我们在这里谈话，他也知道？”米莫尼雷有点惊讶。
“他当然会知道。即使不知道我们交谈的具体内容，只要知道我来找过你，就已经足够了。”十二参承认了格林果子爵的能力。
“情报探子……啊，知道的消息多了，确实很厉害。”米莫尼雷思索起来。
格林果子爵和皇帝陛下，那么，也就是说，埃兹坦主城的事情，皇帝陛下也是很清楚的了？按照这种说法的话，皇帝陛下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了？甚至赫斯托尔的身份也是明明白白的？
那赫斯托尔到底用什么说服了格林果子爵和皇帝陛下，他到底又想做什么？难道他本来就准备来埃兹坦搞风搞雨，要不然，自己只是向教会同僚求援，怎么就惹出这些事了呢？
如果他本来就准备来埃兹坦……如果这一切都在夜母的注视下。
对，祂确实注视着这里的事情。
夜母……
祂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他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埃兹坦还是这样的？”米莫尼雷询问。
“难道看清了棋盘，就不会输吗？演军棋和角斗棋，所有棋子都在双方注视下，但还是有人输有人赢。情报消息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现实中，真的有人能做到全知吗？不可能的。”十二参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所以感知能力其实没那么重要？预言学派法术其实没那么重要？那自己的魔法之路又该怎么走呢？
不，一直翻来覆去地犹豫也不是办法，得有决断啊。
米莫尼雷又想到了自己修行的事。
能量金字塔，能量供给与支持……
感知预言，情报知识……
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还是先完成能量金字塔的实验，看看效果再说吧。以此再决定自己体术、心术、影术和血术的修行次序，以及魔法之路下一步的打算。
然而眼前的事……
感觉还是一滩泥水，乱糟糟的黑糊糊的，看不清楚，很难受。
“难道说，无论是实力还是知识，都是能力的一部分，而最终依然只有强者可以存活。只是雄鹰和狮子，各自擅长不同的东西而已。”米莫尼雷若有所思。
“所以呢？”十二参期待地看着米莫尼雷。
“一号圣水你拿去吧。反正我也用不了。学长有你给的其他药剂，就够了。我们得尽快完成能量金字塔的实验，掌握更强的力量。”米莫尼雷从空间手镯中取出圣水，交给了十二参。
十二参激动兴奋地接过圣水，收到她自己的空间手镯里。
“魔法实验，我会尽力帮你。”她承诺。
“好。那毕竟是我们的成果啊。我们。”米莫尼雷意有所指地说道。
“嗯，是的，我们。”十二参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又问，“那么，特维托瑞尔先生呢？”
“那就要看他能不能对能量金字塔做出真正的贡献了。如果以太原核不适用于能量金字塔的话……”米莫尼雷如此说道，心里隐约有了决断。
“一定有帮助的。”十二参站了起来。
“我也这么觉得。”米莫尼雷也站了起来。“祝愿康斯坦丁皇子康复如初。魔法实验的事情，你尽快回来一起工作啊。”
“嗯。”
十二参离开了曼屯楼，米莫尼雷坐回椅子上，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凝重，他伸手抓着头发，咬紧牙关，看着窗外的太阳。
过了很久，他呆呆地站起来，踢掉鞋子，推开被子，爬上床，趴着，咬着枕头，烦躁地磨蹭着，喉咙中发出幼兽似的嘶吼声。
夏莲娜走了进来，她捡起鞋子摆放整齐，又准备去抱起落在地上的被子，然而米莫尼雷伸手拉住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