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至少对宁璇来说是这样。他呆愣愣地放下手机，脑袋里杂乱的思绪像是爆炸般四散。

　　“明天就该去新学校报到了……”宁璇将双臂枕在脑后，散乱的碎发遮住了一边眼睛，作为纯种高三狗，在这种时候转学显然是不合常理的，陌生的环境需要时间适应，而高三恰恰缺少的就是时间——如果你想考上一所好大学的话。但也不知道宁璇的老妈是出于什么原因，又和原校长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直接就让他转学到了几个省之外的厦门。

　　宁璇向来不会反驳老妈的决定，虽然有时候老妈总会提出一些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主意，但事实永远证明了她是目光长远的。

　　去年夏天，一连三十几天的烈日暴晒，人都要被烤化了，宁璇根本不想出门，他只想着老实待在空调房里刷着手机，偶尔给一两个网上认识的妹妹发几条消息，分享这些天来身边发生的事，母胎单身的他当然也不知道对方屏幕后面是不是一个抠脚大汉，这个年纪的男生想要的不就是心灵上的那么一点点慰藉吗？

　　远隔万里的电话从洛杉矶打来，是来自老妈的，他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却只得到“出门记得带伞”这六个字。宁璇说老妈你是不是脑袋烧傻了，国内现在太阳大着呢，你儿子都要被烤成烧鸡了，谁会想着出门啊，就算出门，我又不是女人没那么娇气，打什么伞。宁璇刚说一半老妈就直接挂电话了，她似乎永远很忙，忙到不愿意和宁璇多说哪怕几个字，连问候和道别都没有。宁璇到嘴边的那句“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没能说出口。

　　第二天宁璇的快递居然就到驿站了，明明物流显示还要两天才能到，咋着还提前完成任务了？真是不可思议，而且宁璇真是一万个不愿意出门，但他买的是生鲜，这种天气不取就坏了，没办法，随便从衣柜翻了件短袖穿就出门了，结果到驿站突然下暴雨，他没带伞被困了一个下午。

　　一晃就是几个月过去，老妈自那通电话之后便再没和他联系过，如果不是她每个月都会定时给宁璇的银行卡里打生活费，宁璇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死在哪个不知名小国家了。

　　三天前宁璇摆弄他那台古董笔记本的时候，右下闪动的信封图标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也不记得多久没收到电子邮件了，反正记录显示上一封收到的邮件是2015年，还是垃圾广告邮件，估计是宁璇在什么山寨网站注册账号的时候填的邮箱号，然后被网站打包倒卖出去了，现在才会收到这种您已被选为内测玩家，邀请体验游戏，还说什么一分钱都不用充直接赠送极品装备的沙雕邮件。

　　没想到居然这次是老妈发过来的，他还以为老妈这种高端人士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用QQ，那个头像在列表躺了十多年，永远是灰色的。

　　“果然还是惜字如命……”宁璇无语，他只看到了短短十几个字：三天后到新学校报道，厦门成天中学。

　　宁璇还没有缓过来，口袋里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平常根本没人会打他电话，在原来学校宁璇并没有好朋友，他身边大概只有同学老师和陌生人这三种人际关系，从十二岁起他便一个人生活，或许是独来独往惯了，他从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朋友。

　　“喂……”宁璇小心翼翼地接起了电话，虽然这大概率又是一个推销产品的骚扰电话，宁璇手机的黑名单数量早就到了99+，他并不在意花点时间再丰富一下。

　　“喂？是小宁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温和。

　　“呃，请问您是？”宁璇挠挠头，他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那么几分耳熟，也许在过去的几年里有经常听到，但他一时半会还真是想不起来。

　　“我是王校长啊！小宁同学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

　　“哦！对对对！就觉得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原来是您啊，王校长。”宁璇恍然大悟，他总算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低沉中带有一丝贱贱的声音了。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全校师生都要在主席台下听这个中年发福的男人长篇大论，说来说去也无非表达那么几个意思:好好学习，锻炼身体，成为国家栋梁。宁璇的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他觉得要是讲这些话真有用的话，那全校不都得上985、211啊？自欺欺人可没啥意思。

　　宁璇不知道校长是怎么和老妈达成协议的，他一直觉得老妈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似乎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但老妈也很少为宁璇做什么决定，这大概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放任型父母，除了打钱外两人很少有交流。宁璇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是堪堪够用，他不懂老妈生活究竟拮不拮据，但能在多个国家间来回奔波的人，应该不会差到哪去吧？也许她是在忙着什么有关拯救世界的秘密工作，对外要绝对保密那种，才会一连许多年不回来。

　　而老爸自他出生起就杳无音信，他也不知道老宁家的人现在都在哪里，爷爷奶奶和老爸的模样在宁璇记忆中完全是一片空白，他经常羡慕那些放学有老爸开着车子来接的同学，总感觉摇下车窗摘了墨镜的那瞬间简直是酷毙了，在同学里倍有面子，他以后也想当这种老爸，虽然自己没有，但总不能让自己孩子落了面子吧？

　　但宁璇当下更紧急的事是脱单，否则一切都是在放屁。一谈到脱单他就犯了难，身边连像样的女性朋友都没有一个的宁璇，脱单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也想要像言情小说里面一样走着走着就能看到对眼的，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就确定了关系，当然了这也是做梦，有这时间空想还不如多打两局游戏，宁璇近期一直在掉段的边缘徘徊，他都要愁死了。

　　“小宁同学啊，是这样的，转学的事情你母亲已经跟我商讨过了，我们也是经过慎重考虑过之后才会作出这个决定，很抱歉没有事先告诉你，但这也是你母亲要求的，她向你保证，在转学后你一定能够得到更好的发展。”

　　“我知道，她一直都这样，虽然平常几乎不管我，但在她已经决定的问题上，从不会征询我的意见。”宁璇靠在枕头上，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既然老妈是个运筹帷幄的军师，那他无条件遵从不就好了，靠，有人给你递正确答案你不忙着抄还在想为什么是正确的，那不是傻吗？

　　“有关成天中学的信息，我已经发到你邮箱里面了，有空可以多看看，小宁同学，可别辜负你母亲的期望啊！从明天开始你便不用来上课了，好好休整，小伙子。”

　　“她能对我有什么期望，我只要没死掉估计就是最大的喜事了。”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宁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校长打电话过来居然就想说这些没用的废话，难怪升旗仪式上有人站着都能听睡着，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到校长这个位置的。”

　　宁璇花了两天时间把有关新学校的资料给翻烂了。

　　厦门成天中学，一所民办高中，校长没什么学历，算是个败家的暴发户，由于没什么经济头脑，于是直接把父辈留下的公司股份抛售换到一笔巨款，完全不想回本只想着少亏点，这就造就了他钱多到没处花的情况，学校聘请的都是最顶尖的教师进行授课，教学质量极佳，属于很多学生削尖了脑袋都想进的那种学校，中考录取分数线比很多一级达标校都要高。但同时也因为是民办高中，通过关系走后门的现象极为普遍，这就导致了学生水平参差不齐的情况，即使有雄厚的师资力量，最终结果也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宁璇无论看多少遍，并没有看出这所学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地理位置比较优越，占地面积大，位于几条城市主干道的交界处之外，真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而宁璇原本就读的学校可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高中，高考一本率连续五年超过80%，再怎么说也不会比成天中学差，千里迢迢跨几个省来到厦门究竟是为的什么？除了老妈估计没人能给出答复。

　　虽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但厦门这段时间可谓是动荡不安，先是跨国作数十起案的变态杀人狂斯佩克在厦门海关入境，警方悬赏十万人民币寻找线索，呼吁普通民众尽量不在夜间外出。再到东塘百货被恐怖分子用汽车炸弹爆破，造成九人当场死亡，近百人受伤，其中二十多个进了ICU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来，紧接着便传出人民银行东塘分行被盗的消息，恐怖分子利用汽车炸弹来转移警方注意，洗劫了东塘分行的金库，总值数千万的现金不翼而飞，银行工作人员死亡三人，伤者超过二十，但至今警方都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各种事件曝光后，厦门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通往岛外的桥梁和隧道都重重设卡，对来往的车辆行人进行严格排查。

　　宁璇是昨天下午到的厦门，客机直飞高崎机场，下飞机后叫了辆出租车到预定好的酒店，结果一路上被查了八次身份证，还提取了两次指纹。他见到了设在成功大道尽头的关卡，铁黑色金属路障一字排开，24小时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员在岗，宁璇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装甲运兵车就停靠在路障后方，厚重的装甲铁皮被漆成绿色，看起来就像是全副武装的绿海龟，排气管在向外喷吐着滚烫的白气，引擎的低啸声听得很清晰，宁璇猜测此刻只要稍有异动，车顶上架着的那挺重机枪就会180°旋转，然后对准他的脑袋。

　　这种阵仗宁璇可从来都没见过，一路上都心惊胆战的，生怕被不小心误伤到，他口中不断念叨着：“别杀我，我是大大的良民……别杀我，我真是大大的良民啊……”

　　好在出租车司机将宁璇安全送到了国际会展中心旁的Tents酒店，这是王校长给宁璇的一点小礼物，他事先替宁璇订好了三天的房间，费用已经在线上预付过了，虽然只是标准间，价格加起来也就不到一千的样子，但特殊时期岛内大小酒店都是满员的情况下能够占到房间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说不定还动用了一些关系。

　　“这校长有问题，又是打电话嘘寒问暖又是帮订房的……”宁璇越想越不对劲，咋感觉自己走了之后王校长心情大好呢？说不定现在还在开着什么庆祝宁璇转学的party……不应该啊！宁璇在学校虽然是冷漠了一点，朋友也少了一点，但也没有到那种讨人嫌的程度吧？反正宁璇是这么觉得的。

　　“明天再想吧，困死我了，哈……”宁璇伸了个懒腰，将手机往床上一扔，片刻后房间内只剩下他均匀的呼吸声。

　　熬夜到现在，他也确实蛮困的。

　　……

　　再睁眼，周围却变了副模样，他靠在楼梯间底层的角落，通往外面的出口被一扇铁栅门锁死，头顶的白炽灯泡也不知怎的不亮了，路灯发出的黄光透过铁栅门的缝隙撒在他身上。

　　他可以看到外面的阶梯下方是红色塑胶跑道，上面植着整排香樟树，晚风在树冠里穿梭，带来些许清香味。

　　宁璇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他拿起手机，却显示着电量不足，奇怪，宁璇记得他睡前应该充了电的。

　　一个完全陌生的校园，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没法穿越这扇坚固的铁栅门，只能硬着头皮沿楼梯往上走，作为意志坚定的无神论者，宁璇从来不害怕什么黑暗中的鬼怪，那永远只是自己吓自己。

　　这里安静的出奇，宁璇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他尽量将步伐放轻一些，弄出太大动静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

　　其实他现在很想高声唱一首歌给自己壮壮胆，他不怕鬼是不假，但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

　　这幢楼的灯似乎全都坏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夜间断电，宁璇原来的学校也会在十一点之后对全校教学楼和宿舍楼施行断电，只留下路灯还亮着。

　　二层，借着楼梯间窗户透进来的光，宁璇可以勉强看清楚门上的字，高三年段教师办公室。

　　“高三老师这么舒服的吗，二楼就是办公室……为什么我要爬五层。”宁璇正嘀咕着，就发现门一侧的小孔往外透着微光。

　　这扇门正对的就是办公室的窗户，透过小孔只能看到几张木桌，上面放着一叠叠材料，宁璇不用想都知道那肯定是用来迫害高三学生的试卷，他甚至可以透过窗户看到更远处的另一栋楼，但那栋楼此时可是灯火通明，发出的光把办公室都照亮了大半，显然不会是学校内的建筑。

　　窗户并没有关，从小孔吹过来的冷风弄得宁璇浑身一个激灵，他把外套裹紧了一些。

　　隔着门宁璇忽然听到哗哗声，他俯身再看，那整叠整叠的试卷被吹得七零八落，宁璇在心中暗暗叫好，这档子破事就交给老师去伤脑筋吧，他也算是资深受害者了。

　　但还来不及多高兴，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不对劲……不对劲……”

　　小孔内的光忽的不见了，宁璇此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怎么会这样？”宁璇浑身向外冒着冷汗，难道是有什么人拉起了窗帘？可他根本没听到有拉帘子的声音啊！

　　就算对面那栋楼断电了，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缕光都见不到，绝对是有什么东西，把办公室窗户给挡住了！

　　宁璇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被汗水打湿的刘海耷拉在额头上，里面穿着的T恤衫也已经湿透了。

　　他背后就是楼梯间的窗户，学校内那盏路灯照出他的影子，投在办公室门上。

　　宁璇看到巨大的阴影在门上浮现，窗户透进来的光被遮蔽了大半，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那盏昏黄的路灯摇摇曳曳，还有茂密的香樟树冠，门上又只剩下他的投影。

　　“Oh，s**t……”宁璇爆了句粗口，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顺着楼梯一路狂奔，他此刻哪还顾得上掩饰动静，外面那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他只能跑，跑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角落。

　　“他妈的真见鬼了……”宁璇现在心里就剩下这个想法，他也不知道已经向上跑了多少层，以至于双腿都在颤抖，宁璇本来耐力就不怎么好，长跑经常吊车尾，现在一口气爬六七层楼，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楼梯尽头是一扇掩着的门，宁璇猜想那一定是通往天台的，呆在楼梯间让他压抑的难受，天台是是他渴望的去处，就算真有什么怪物，大不了跳下去就是了，幸亏门没有锁上，不然宁璇肯定要疯了，他也想过从楼梯窗户翻出去，但这该死的学校居然装了金属防盗窗，宁璇简直想吐血。

　　用微颤的手拉开那扇门，宁璇在心里早就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

　　没有想象中的狂风骤雨，天台出乎意料地平静，只飘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你来了。”那个人说。

　　他身穿黑色的长风衣，脸上戴着半黑半白的面具，静静站在天台那侧，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宁璇差点没发现哪里有人，但面具下那对泛光的眸子却出卖了他。

　　“你是谁？”宁璇一脸茫然，他敢保证自己脑子里绝对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声音也是陌生的很。

　　“萧煊，萧何的萧，火字旁单一个宣。”

　　“……”宁璇沉默，心说你讲名字有什么用，反正我都不认识你，不过这名倒和我挺像的，都念xuan……

　　“我等你很久了。”萧煊又道。

　　“为什么……”

　　“你看呀。”萧煊抬起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宁璇身前骤亮起纯白色的光，让他一时间睁不开眼。这是一枚简易照明弹，能在短时间内发出亮度超过三万流明的光。宁璇在闭眼一会后，很快适应了这种程度的光，毕竟直射方向是天上，不会对眼睛造成什么伤害，周围不说是亮如白昼的程度，但也相差不远。

那是一条铁青色的巨蛇，光是昂起的蛇首就有几层楼高，宁璇猜不到它有多长，一百米？两百米？它用粗壮的身躯缠绕住了这幢楼，伴随它逐渐缩紧躯干，宁璇能感受到脚下这幢七层高的办公楼在崩溃，隆隆声响彻他的耳畔。

“怪……怪物……”宁璇努力吞了口唾沫，瘫坐在地上，满脸呆滞。

　　“怎么样？害怕吗？”萧煊敞开双臂，他身后的巨蛇在咆哮，啸声震天，宁璇捂着双耳，只觉得耳膜都要破了。

　　“别过来，你别过来！”宁璇挪动着身子后退，他脸上布满了惊恐，萧煊的笑声在他耳中恍如魔障。

　　“既然见到了，那就睡过去吧？”萧煊朝前微微伸手，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向宁璇噬咬过去，或许是动作太大的缘故，大楼崩塌了，宁璇跟着天台一起下坠。

　　“我都不够你塞牙缝的，别吃我啊……”宁璇想连扭头逃跑的想法都做不到，这里是七层，离地面三十米高，掉下去也是死路一条，他已经闻到了蛇口中那股腥臭的味道。

　　这家伙绝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刷过牙……宁璇在最后一刻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古怪想法。

　　蛇口闭合，眼前归于黑暗。

　　……

　　凌晨四点，宁璇从床上惊醒，他一身冷汗，身边的手机亮着微光。

　　天依旧没亮，宁璇揉了揉眼睛，再也睡不着了，他走到茶几旁喝了口凉水，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不远处就是海滩，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

　　“今天会更好的。”宁璇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手机的提醒音响起，宁璇解锁后跳到了QQ界面，他收到一条添加好友请求，一个醒目的哈士奇头像正对他闪动着，对方的昵称是“茜子”，QQ看起来像是刚申请的，只有半颗星星。

　　宁璇刚想吐槽这又是什么营销号来诈骗的，就看到茜子备注的一行小字:成天中学，夏颜茜。

　　“啥情况啊？”宁璇满头黑线地点下了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