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二层,秦锋房间。
一如当初秦锋刚来时的样子,屋内的物品摆放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整个房间也打扫的干净整洁,显然是主人经常收拾的缘故。
脱下机师服,换上淡蓝色蓝星联邦军装的秦锋一回到房间,便倒头躺到了床上。
驾驶MG作战,确实是一件又费力又费脑的工作,虽然对手很弱,解决起来毫不费力,可驾驶机体带来的疲惫还是如期而至。
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宛若悠闲地沉浸在温柔的大海之中,秦锋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思绪渐渐放空。
到头来,他还是没有按下扳机。
秦锋依旧记得,当他驾驶着天启机体调转机身,将目标锁定到卫星上的苦工们时,他眼中看到的一幕。
衣衫褴褛的人们纷纷朝他跪下,他们顶礼膜拜,嘴里不断呼唤着创世神的名字,他们手舞足蹈,空洞的眼神中再次迸射出希望的光芒……
秦锋不知道为什么,身为生化超兵的自己竟然会在那一瞬间不愿意扣下扳机。
是因为怜悯吗?
秦锋摇了摇头,这两个字眼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字典里才对,他这一生,按理来说都不可能跟这两个字有丝毫的瓜葛。
在训练营的时期,秦锋就曾遇到过无数败在他手下的家伙,他们丢盔弃甲,他们泣不成声,然后低声下气地跪在他面前,不断哭诉乞求着秦锋放过自己。
秦锋心软过一次,他把手里的武器丢掉,笑着对那个抱住自己小腿痛哭的同龄人说自己不会杀他。
也只有那么一次。
那次,秦锋被那个上一秒还在自己面前哭诉下一秒就突然拔刀偷袭的人儿,在腹部留下了一个两寸长的刀疤。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锋不再把这些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实验体,看作是正常的人类。
之后,所有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只要是与秦锋敌对的,拿着武器站到了秦锋对面的,至今无人存活。
秦锋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可令人发笑的是,就在刚才,那只被鲜血浸透的右手,竟然扣不下扳机。
只是因为他们不是自己的敌人吗?
按理来说,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敌人,只要是任务要求的,身为生化超兵的秦锋,就一定会清除抹杀。
服从命令。
这就是整整十年训练营灌输给他们这些实验体的唯一思想。
秦锋没有想违抗命令的意思,在与敌方MG机体交战时他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只是……
手无寸铁的人们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救世神明,可上一秒刚把他们从苦海中拉出来的神明,下一秒便将枪口抵在了他们的眉心。
秦锋不是什么嗜好杀人的变态,他一直以来给自己的定位,都是一个为了活下去而不断拼命的可怜人。
别人想杀他换取活下去的机会,那他也只好杀了那人,给自己争夺那抹少到可怜的生存希望。
“我根本不是你们的救世主,我也跟你们一样,为了活下去而努力着。”秦锋小声呢喃道。
不知道为什么,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锋的心底,竟然出现了一抹自责的情绪。
很奇怪,明明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也曾有那么多人跪在自己面前乞求讨饶,可当看到这群苦工被人屠戮,秦锋那颗始终平静的心,竟然会出现一瞬间的颤抖。
秦锋不禁有些迷茫。
他从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做别人的杀人机器的吗?
用枕头蒙住头,秦锋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八岁之前的日子,在被人拐卖之前,在自己身上曾发生过的往事。
他试着去回忆自己的亲人,回忆的家庭,回忆自己的喜好……
可到头来,只有脑海里的一片空白。
他全忘了,全都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的,在那场让人痛不欲生的实验中,他之前的记忆早已被人抹掉,除了被人拐卖这件事,以及脑海深处那一张模糊的脸庞外,秦锋早已忘记了八岁前的所有事和所有人。
“哥哥?”
他忘了他原本的名字,但他却始终记得,自己貌似有个哥哥。
其实,如果问秦锋出了训练营最想做的事是什么,那他根本不会有丝毫的犹豫,肯定是去那个记忆里去过的游乐场,试着找到那个印象模糊的亲人。
鲜血,屠刀,MG机体,生化超兵……
所有有关于战斗的词汇秦锋都不想再接触了,他早已经受够了训练营中无穷无尽的斗争,受够了那里的尔虞我诈,受够了那里的冰冷。
十年来,他尝试着将自己伪装起来,伪装成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冷血机器,所以他总是表现地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他总是很平静,平静到,会让人以为这是另外一种他自负的方式。
可只有秦锋自己知道,躲在画皮伪装下的自己,活得有多累。
为了活着而杀人,为了让别人忌惮而迫使自己强大,为了一颗小小的药丸而无奈去做自己不喜的任务。
似乎秦锋的这一生,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别人让他去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但凡他敢有半点的违抗,那么不需要如何惩罚,只需要无止尽的鞭打和痛不欲生的副作用发作,就会活生生要了秦锋的小命。
秦锋很讨厌现在的生活,就像他厌恶方才那场卫星上的火海一般。
为了别人而活着,这样的日子过得,究竟还有什么意思呢?
秦锋今年十八岁,不管是放在蓝星联邦还是另外两个联邦势力,十八岁的年纪,都是男孩们从少年刚刚转变为青年的时候,这个年纪的男生们,其中的绝大多数甚至都还不能称之为男人,因为他们还不能承担得起责任,甚至于他们还不懂责任的概念,他们吃喝玩乐,他们肆意放荡,他们在享受着这个年纪带给他们的活力与愉悦。
可秦锋呢?
同样的十八岁,其他的同龄人在忙着社交娱乐,可秦锋只能穿上机师服,坐进MG的驾驶舱内,进行着一场接着一场的血腥屠戮。
虽说机甲是每一个男人心头的浪漫,可这其中,并不包括秦锋。
他们可能会羡慕秦锋年纪轻轻就驾驶着他们梦寐以求的机甲。
而秦锋也同样在羡慕着他们,双手干净,一尘不染。
一群人向阳而生,一个人形单影只。
在最该充满欢声笑语的时光里,本该自由自在的人儿却在被迫做着让别人痛苦的事情。
鲜血撒在了阳光下的花骨朵上,清纯的鲜花沾染了污秽。
而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有一群冰冷的陌生人,不断在提醒着他,要拿起手中的刀去做事,不然,等待着他的只有死亡。
枕头被扔到一边,秦锋呆滞地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缓缓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看着右手上五根白净修长的手指,秦锋不自觉地笑了笑。
正是这五根曾杀戮了无数人的手指,也曾被那个如风般温柔的姑娘赞叹过。
是“非常适合弹钢琴”的手指啊。
秦锋知道钢琴是什么,他曾在训练营的某个废弃楼房内,找到一本破损严重的音乐书,书上有一个由无数黑白琴键组成的乐器,似乎就是女孩曾经说过的那个叫做钢琴的东西。
找到那本书的时候,女孩还没有逃出训练营。
那个时候,还被叫做实验体11号的他,拿着那本捡来的破烂音乐书偷偷的找到了女孩,将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训练营中的东西交给女孩,满怀期待地让女孩看。
就像一个把心爱之物赠予他人,只希望得到那人一声赞叹的普通小孩儿一样。
他看到,女孩笑了,笑容依旧是那样的灿烂。
女孩很开心,她告诉他,这就是钢琴。
他看得出,女孩似乎对钢琴情有独钟,而且也很擅长这个,他依然记得,女孩指着书上的琴键,一个一个告诉他琴键代表的音阶。
很奇怪,那个时候明明学什么都很快的他,却对女孩口中的音阶,琶音,八度,轮指等等,怎么都理解不了。
看着尴尬挠头的他,气得女孩下意识地就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个板栗。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敢打他,但他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
可能是很久没笑所以有些不擅长笑了,他笑得样子确实很傻,看着他笑,也把原本气鼓鼓的女孩给逗乐了。
嘟着嘴的女孩用自己的手掌抓住他的双手手背,然后将两个人的手放到书里的钢琴琴键上,控制住他的手对着钢琴琴键轻轻弹点。
其实是没有声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好像确实是听到了一阵悦耳的琴音。
那是怎样的一段美妙音乐啊!
秦锋叹了口气。
如果此生有机会为自己活下去,那么除了寻找自己的家人外,或许弹钢琴便会是自己往后生活的唯一乐趣了罢。
为自己活着嘛?
秦锋眯了眯眼。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为自己而活着。
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自己的意志。
听从内心的想法,信任脑海中的声音。
不是为了别人的一己私欲,不再是他人的战斗工具,不再去做自己深恶痛绝的刽子手。
而是做一个人。
做一个安安静静的人。
一个手握鲜花,眉宇舒展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