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弗拉斯坐在炮台台座上把脚塞进那黑色潜水服，艰难提拉，扯平紧贴皮肤的黑色皮革，再把大腿上成堆的肥肉一点点塞进裤腿里，他的肥硕大臀立刻被勒出下垂的曲线。

“真该死，这破潜水服缩水真严重。”

布列把笨重的氧气罐绑在弗拉斯背上，“哈哈！我看是你长得太胖了，潜水服怎么可能缩水！”

“怎么会？明明就是这衣服有问题，上次下水我还没觉得有这么紧，下回我一定要申请个大号的。”

布列把呼吸管插上，检测了一下气压，然后把潜泳镜递给弗拉斯，“你上次下水都是两个月前的事儿了，这段时间你吃饱了也就检修一下枪械，看看你这肥膘、、、你知道你现在和圈里的猪有什么区别吗？”

“嗯？”

“猪四脚走路，而你是两脚啊！哈哈、、、”

弗拉斯也跟着布列大笑，“兄弟，你还想不想要我给你介绍我老妹儿啦？”

“想啊！该我啦！”布列拍了拍弗拉斯腹肌早已不见的肚子，转身让弗拉斯把氧气瓶给自己绑上，然后二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进那个由手腕粗的钢条焊接而成的巨大铁笼，关上铁笼的大门并插上插销，朝着升降机上的战友比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然后便含着呼吸管，戴上了泳镜。

电机启动，旋转的绞盘牵引着锁链将铁笼慢慢放进海里，亚纷走到萨禾的身边，一起注视着快速下降的铁笼在海面上砸出大片浪花，“学长还没有醒过来，不过情况已经稳定。”

趴在栏杆上的萨禾牵起亚纷的小手，“还有三小时我们就能回去了，我已经将我的推测告诉老师，没有那种特殊的白光，学长学姐们体内的虫卵应该无法发育，所以不必太过担心，生命的孕育条件都是十分苛刻的。”

听不太懂萨禾最后一句话的亚纷习惯性地点点头，又想起了这几日血腥海面上残尸遍布的可怖景象，现在的她已适应了许多，至少不再呕吐不停，也能喝下一些白粥，倒是身边的萨禾一直没有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让亚纷连连佩服他“胆子真大”！

一个很久前从邻居大娘的闲谈中听到的故事冷不丁地在她的脑中冒出，说的是一个十四岁就结婚怀孕的女孩儿，最终难产出血，鲜血从她的体内源源不断的涌出，最后整个屋里都被染红，那个女孩儿也因鲜血流干而悲惨死去的事。

那是亚纷第一次听见“死亡”这个词，那时这个词是多么的遥远陌生，比在风里扑捉烟云还要缥缈虚幻，而现在这个词又是多么的真实，真实到宛如被锥子在身上扎出几十个透明窟窿。

其实，她那总是无缘无故抽打母亲的酗酒老爹，嘴里也总唠叨着等她十二三岁，要把她卖给别人做老婆，若不是那天清晨，藏在麦田草垛里躲避老爹追打的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体表竟出现了一层荧光，她也不会被热心的珊莎老师带离那个光线昏暗、梦魇重重的“家”。

亚纷感受着掌心的温暖，看着那沉向海底的铁笼开启了四个探照灯，光线随着它的下降而愈发微弱，“你说他们能找到学姐说的那个能控制整个岩蜂群的绿甲怪物吗？”

“应该很难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海妖应该已经销毁或者回收了，不会留给我们研究它们技术的机会。”萨禾看向远处的战舰，它们也开始将一个个铁笼投放进海里，载着潜水员向着海面下那座沉没的山峰而去，“你觉不觉得学姐说的那个绿甲怪物很像人类的大脑？”

“大脑？”

“你想啊！大脑控制着我们的手脚，如果把那些岩蜂比作手脚的话，那个绿甲怪物不就是大脑了吗？”

“是有点像哦！不过能控制那么多岩蜂，它比我们的大脑厉害多啦！额、、、海妖这么厉害，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人族被海妖灭族啊？”

萨禾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吧！”

——

弗拉斯与布列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远处开启探照灯的探测笼如点点星光，随弗拉斯所处的星陨在漆黑空寂的海中缓缓下沉，而探照灯的光束照在浑浊迷蒙的近端，似要带着他们在深邃无疆的宇宙中永恒地驶向神秘未知。

一股股气泡从弗拉斯的泳镜面前拂过，在似要忘记时间的黑暗里，只有搭档的身影才能让他想起自己的存在。

簇拥的枝叶随海水无力飘摇的林梢突然出现在灯光的尽头，游鱼、水母在其中藏匿穿行的森林像是被突然送到了他们面前。探照灯下树木的黑影被拉的老长，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没有出现一只大型的海洋生物。

细细扫视完周围的环境，弗拉斯借着光比起手势，“怕不怕？”

布列一翻白眼，“情报说海妖都撤走了，我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即使有危险，你这么胖肯定比我跑得慢，我可是要回去亲你老妹儿的人！”

头发在水中飘摇的弗拉斯朝着布列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一手抓稳笼身，一手慢慢地拉开了笼门的插销，推开厚实的铁门，率先游出了笼子。待布列也游出来后，打开肩膀上灯光的两人再次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拿出地图，对照着手腕上的指南针寻找方向。在漆黑的水下它们找不到任何地形参照物，只能利用这座岛屿下沉前的地图和方向来寻找那一块盆地。

明确方向后二人摆动脚蹼，开始一前一后地在树林上空缓缓游过，灯光在绿叶密集的树顶上扫过，树叶的绿色已经开始变得暗淡，那是水肿腐烂的前兆。在强光的刺激下，一条条水蛇、蝠鱼钻进了树冠里面，下方的森林里已不知躲藏了多少海洋鱼类。

下方的树冠开始斜向上而去，弗拉斯知道前方已是上坡，它要么通向长有稀疏灌木的峰顶，要么通向贾汀所说的那个盆地。

弗拉斯回头望了望越来越远的铁笼，心中估计了一下距离，它的光辉就是浓雾弥漫时海洋上的灯塔，也是他们的避险堡垒。与布列交换眼神后，弗拉斯调整身形向上，肩膀处上扫的光束突然照出了一张血盆大口，层层利齿呈圆形环绕在内，弗拉斯浑身一紧，立即停止前进，却被身后因视线受阻而来不及停下的布列撞了一下，弗拉斯的身体便直直向前，脑袋直接冲进了那血盆大口之中。

这时才看清情况的布列瞪大双眼，立即伸手抓住弗拉斯的脚踝，可弗拉斯的脑袋已经被那巨口给整个套住，不过，那血口却并未如想象的那样立即紧咬，将布列斯的脑袋从他的肩膀上咬掉，它只是“含着”布列斯的头颅，惊疑的布列赶紧将弗拉斯的脚踝向自己的怀中一拉，然后在水中调转身体方向，双腿一蹬，一脚将那血口踢开。

看着那绿毛鱼尾的怪物尸体僵硬地朝远处的黑暗飘去，大串的气泡接连从面前涌出的弗拉斯胸口剧烈起伏，他咽了咽口水，与布列交换了一下眼神中的恐惧，“是被归蛟大人杀掉的那种怪物，接下来拉开我们的距离，留出预警反应的时间。”

弗拉斯开始控制自己的恐慌情绪，减缓呼吸节奏以降低氧气消耗，然后他低头开了看手腕上的气压计，已经消耗了四分之一的空气。

接下来由布列带头前进，许久后他们终于游到了盆地边缘，前方已是笔直向下的悬崖，而脚下的土地在岛屿下沉的过程中已被震碎龟裂，露出其下平滑的石面。

布列朝弗拉斯挥了挥手，示意他下游观察盆地边缘的地面，看了一眼布列惊讶的眼神，弗拉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用手抹了抹石面上覆盖的薄薄泥沙，只见下方显露出一排排的几何图形，这些几何图形虽形状不同，但大小基本一致，弗拉斯又赶紧抹开附近石面上的泥沙，只见那呈直线排列向远方的几何图形没有尽头。

“真像是一种文字。”弗拉斯用手语表达。

“如果像之前报告里所提的，这座山是海妖培育岩蜂的实验室，那在这盆地边缘刻上文字是不是太过细腻多余呢？这有什么用呢？难道是某种法阵？”

弗拉斯摆摆手，“这一情况我们回去再报告给长官，一时也想不通，我们先继续执行任务。”

布列点点头，带着弗拉斯向盆地中心游去，盆地内的漆黑更加浓郁，黑暗就像液体般被盛在其中，三三两两的岩蜂尸体碎块如苍白的石头般从两人身侧缓缓飘过，布列拨开那些体内藏着许多食肉小鱼的岩蜂尸体，一声微弱的悠长沉吟在布列耳侧响起。

布列转身，“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啊！什么都没听见。”

疑惑的布列再次专心聆听，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不解的布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不安在他的心中渐渐蔓延，他隐隐觉得在漆黑之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他在接受深潜训练的时候就知道，在孤独幽闭的环境中，人容易产生各种怪诞恐怖的幻想，他甚至感觉自己是一个人在海底航行，但当他惊恐回头的时候，眼神疑惑的弗拉斯依然跟在自己的身后。

“换你在前吧！”布列比手势沟通，身处队伍后方，能够时时刻刻看见前方摆动双腿的搭档，这能极大地缓解自己的恐惧情绪。

弗拉斯点了点头，游上前去，许久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盆地中心，找到了情报里的那只绿甲怪物，它的背部被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坑底布满了缠绕成团的纤细铜线，火药爆炸的痕迹给人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像是自荒野重新回到了人类文明。

两人兴奋地看了看彼此，这次所有战舰派出的潜水员都是为了寻找这一个绿甲怪物，大家从不同的位置出发，而最先找到的他们肯定会被记一大功。远处几点白色星光正在接近这个方向，可见他们二人比其他战友提前的也并不多。

“运气！”布列朝弗拉斯比了个手势，弗拉斯高兴地回了个大拇指。然后弗拉斯便从腰间的袋子中取出激光发射器，游上前将其插进怪物的伤口缝隙里，弗拉斯按动开关，几十束极具穿透力的绿色激光立即四散射出，短暂却璀璨的绿花瞬间在这盆地之底绽放，作为海底信号弹将所有的潜水员召集而来。

布列高兴地与弗拉斯击掌，这时，不远处的一束激光却被突然折断，在令人眩晕的低沉凄鸣里，一半边烂脸挂着无数水蛇的无额人面缓缓从激光后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