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之中，已经换回破烂道袍的张戚远将眼光从镇口收回，暗道一声：“江湖久远，来日方长。”便朝着秃头山走去。

前几日道空圆寂，落下两颗舍利子与一封绝笔信都交予了林常，浑身上下的家当也就剩在了山上小庙之中，不过约莫只有一些扫把畚斗之类的日常用品。张戚远捋了捋花白胡须，鞋尖破了两个小洞的布鞋隐隐约约能看见脚指甲，就这模样，瞧着哪里像那仙风道骨到处予人机缘的神仙道士？反倒是像乞丐多些。

只见张戚远冷不伶仃弯下腰，狠狠的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发青。张戚远此刻已然走到了林动堂的破烂武馆之前，人迹罕至自然没人能够瞧见这老道此番狼狈模样。

缓了好一会才舒服了些，老道直起身子面露苦色，喃喃自语道：“人果然还是得服老不是？又不是那初出茅庐的毛躁小子，哪里做得了如此活计。明明也都一大把年纪了，养气功夫却还是不够，到时候果然还得加深加深功力了。”老道只觉嘴角湿润，老旧道袍轻轻一抹，竟是一道血红。

张戚运眼睛睁大，慌乱喊出“无量天尊！”急忙从肩上布袋取出一金色小盒，取出一个指节大小药丸，径直吞入口中。也不知是何处来的神丹妙药，原本发青脸色顿时就红润了许多。张戚运嘴唇微颤道：“贫道生平最见不得血了！”

扭头看去，名为拳九武馆的招牌依旧高高挂着，只是大门已然没法挡风，极其随意的靠在边上，歪歪斜斜的，就好似一处破落户。

张戚运眼睛微咪，直愣愣盯着拳九二字，突然觉得一道极其锋利向着双目传来，急忙扭头撇开，右手快速掐动，闷声暗道：“好强的拳力，只是为何似曾相识？卦数也极为奇怪，福祸交加又是啥子情况？”烈阳高照，自院中照射出一道莫名古朴光亮将张戚运眼神吸引而去。张戚运嘿嘿一笑，没在去看拳九武馆四字，只是如同孩童一般蹦蹦跳跳入了武馆之中，粗糙双手抚摸着院中大鼎古朴花纹，脸上如老菊绽放，稍稍有些恶心。

“福祸交加？如此大福，祸来何妨？”如同抚摸仙子肌肤一般，老道面色享受。门口一道冷哼声传来，惊得老道浑身鸡皮疙瘩一起，双手如苍蝇一般极其不安分的搓着，老脸满是赔笑道：“贫道就说为何那道牌匾之上拳意竟是如此惊人还有些许熟悉，仔细想想，这世间，除了你们师徒三人之外哪里还有什么拳意啊。”一连串马屁停都不带停便炮轰在来者身上，相较于小胖而言，竟是有过而无不及。

再看来着，不是林动堂还能是谁？

只是林动堂的脸色瞧着似乎并不是很好看，眼睛盯着张戚运，有些疑惑道：“你这老道也来到这个镇子了，想必这个镇子真是要出大事了吧？”

张戚运面色紧张，双手挥了挥：“不可说，不可说，说了折寿的。”

林动堂走到了老道边上，拍了拍其肩膀，又拍了拍大鼎，极其严肃道：“与我说说，道空到底是去了何处？！”

“这！”张戚运额头留下两滴冷汗，顿时慌乱开来，只得暗道倒霉，福祸交加福来得快，祸也只是晚了一步。面色一苦，稍稍有些结巴答道：“贫...贫道这哪里能知道啊，虽说贫道算数通天童叟无忌，但是也不能没由来就凭空算出这般修为者于世间走向吧。”

林动堂面色稍缓，再次狠狠拍了拍张戚运肩膀说道：“小爷我自然知道你与道空的莫逆关系，你也不大愿意沾染我身上的因果，但是如果有了道空消息自然也得支会我一声，我有要事要与他说。至于这大鼎，毕竟是咱师傅早年的宝贝，怎么说也是一门大机缘，你想要也尽管搬走，只是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何事？”张戚运听闻林动堂这番话语，语气黯淡了许多，有要事与道空说？这世间哪里还有第二个道空啊。

“对你而言自然简单。”

......

一道脚印踩在了秋日北境的大地之上，微霜的大地一片雪白，少有顽强劲松立于边上，松枝之上或多或少都挂着霜雪点点。再见这人一道大刀挂于腰跨，发出‘哐啷’响声。面色极为僵硬，眼神漠然如斯。一身厚重羊皮大袄披在身上在这时候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周身隐隐约约有金色符篆一沉一浮如跗骨之蛆一般。许久没有刮过的胡渣子已经略微有些长了，瞧着就扎人。

这人正是自蓝羽洲皇宫领命前来北境杀蛟龙之相的北凉王严寒山。只见其一步一个脚印，行进倒是极为迅速，表情稍稍有些不爽，想起前几日那道空和尚径直将其朝着南边引了数百里远，直退北境到了河撤洲之中。后边又有一个老道士翻手之间甩出千万符篆，扔完便跑，毫不拖泥带水，不过还是被‘孤狼’刀气远远伤着，就是不知伤势几何。

已经三四日的功夫了，周身符篆依旧没能完全清理干净，时而飘起恶心人一番，再不然就是粘在身上揪都揪不下来，好似牛皮糖一般。不过严寒山体魄强劲至极，也就由着这符篆如同挠痒痒一番在周身‘打闹’，只是披起大袄不忙不乱的赶着路。

严寒山站在了一个小山丘上，眼睛遥遥望去，便瞧见前方一个小镇。镇上倒是热闹非凡，许多穿着古怪的人在里边修整走动。严寒山嘴角微勾，便朝着小镇走去，速度极快，差不离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镇子。

一进到镇子里边，许多人便朝着严寒山瞩目而来。高大身材，腰跨佩刀，周身似乎是有一股子气场一般，常人不敢靠近其分毫，所过之处众人避让。在小镇之中七拐八拐，抬头瞧见一间名为‘自便’的酒家，面无表情的走进，大大咧咧坐下。酒家之中三三两两围聚着饮酒人群，倒也不算空落落。小二肩上披着白巾踩着小碎步朝着严寒山走来，满脸讨好问道：“客官这是要些啥？”

“二斤牛肉一斤青蚁。”严寒山将‘孤狼’放在脚边，如报家常一般说道。那小二见此人宽厚身材，竟也点出了绿蚁这般市井之中酒劲最为猛烈，价格最为低廉的酒水，皱了皱眉，想必眼前此人也不是阔绰客，没啥油水可以榨取，只得扭过头去，满脸嫌弃，不过一会便将酒水与牛肉上齐了。

严寒山大口大口吃起，毫无形象可言。差不离一斤牛肉入肚，一穿着布衣的光头汉子便大大咧咧坐在了严寒山对面，脸面之中尽管尽力隐藏，却依旧能够瞧出些许狂热。

严寒山桌下脚一跺，便有着一道明目不可见的波纹笼罩酒桌。酒家之中人都没能发觉，依旧自己喝着自己的酒，吃着自己的饭，掌柜靠在桌上算着账，小二百无聊赖的将白布高高抛弃，落下，再高高抛弃，一来一回乐此不疲。

“前线来事还是宫那边有事？”严寒山喝了口绿蚁，咧了咧嘴：“果真还是北凉的绿蚁够劲！”

对面那光头汉子微微低头：“前日，宫中白德厚突带千八百号蓝羽军直奔北境而来，气势汹汹。外边的碟子查勘传来消息，说皇上又是有圣旨下来，这次消息倒是严严实实，卒子死了两三个都没能得到消息。”

严寒山一口一口喝着酒，眉头紧皱，差不离一壶绿蚁喝完了，便再次一跺脚撤去了气罩，招来小二又点了两斤绿蚁。

“这番麻烦事如此多怕不是另有目的哦。”严寒山面露怪异笑容：“奕树有什么看法？”

“奕僚说将军尽管做事，并不用理睬许多，只管将人抓回，朝廷之人在这段时间里边不可能过了北境边界。”

“行吧。”严寒山撇了撇嘴：“这世道屁事可真多。”

光头大汉只觉严寒山说出的这句话着实是霸气铭然，常人哪里说得出这番豪言壮语，你瞧瞧，这世道？这口气！举世无双罢了。

......

北境秋景片片白。

林常带着浑身家当缓缓穿过小树林，脚踩着枯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步一步向着林子里边走去，莫名想起前几日小胖谭森与自己讲起的在小树林内发生的恐怖厮杀，讲到那骨瘦如柴的书生一剑刺死了那个不知名的大汉时，二人皆是狠狠吞了口唾沫，然后互视一眼闭口不谈，看来那天对他们的冲击极大。

想着想着，一阵凉风钻过了棵棵树木直吹到林常的身上。林常周身紧披着余子孝赠予的‘安详’，一点都不冷，倒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隐隐约约之间，在落叶声中，似乎夹杂着些许铲土声，在小树林内回荡许久。

林常将浩然气运起，脚步谨慎了许多，缓缓朝着前边走去，心想：“不会还没出了镇子人就没了吧？”

少年大抵悲观。

在林常自镇子背着行李走到小树林之中，已然申时时分，真是一天之中太阳最为耀眼之时。可是树林之中此刻却是略显阴暗。一阵阵‘哇...哇...’声不时传来。

“乌鸦为不详。”林常咽了口口水：“早知道就提前探探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