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门内。
断了一只手臂的靳阳很失望，他指着自己右臂空荡荡的衣袖，然后对面前战栗的下人淡淡说道：“你的意思是，我派你们去晚了，我的胳膊没找到，‘青蛇’没找到，就连一个大活人都能在洧水城蒸发了？”
语调很平淡，如往日般不带一丝情绪，但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下人神情上来看，话中含带的不满，已将他吓得快要昏厥过去。
今日晌午，靳阳在与郑谆交战落败后，狼狈回到城主府，先是去后院城主那里寻了俗世药石止住伤势，然后扛着用一条手臂换来的小女孩儿走到花园禁地底下。
“废物！废物！”
一道阴唳声音从屏栏后传出。
“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简直像条狗！”
靳阳低着头，脸色苍白难看，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那声音继续说道：“我李豹活了大半载，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窝囊的东西！我要的是两个人，你给我带回来一个不说，还丢了兵器，丢了胳膊？你这是回来给我扮可怜诉苦？”
靳阳脸色更难看，深吸一口气，很快恢复冷漠，他淡淡说道：“我没想到那郑谆也是个修行者，而且修为竟已是灵动上境，我当然不是他对手……”
顿了顿，他指着右臂空荡荡的衣袖，对屏障后的李豹继续说道：“我是为你办事，才受了伤落得残废，事实上若我不是个修行者，恐怕就不止残废，应该早就伤重死在回来的路上……所以，你说我是狗也好，说我扮可怜诉苦也好，随你怎么骂，但我这条手臂，你得帮我重新接回去，不然就太说不过去了吧？不要告诉我，你没这个能力，咱们两个彼此知根知底，各自有多大能耐，都有什么本事，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
似乎是不敢置信，这个平时任他指骂都不还口的靳阳，今天竟然会突然理直气壮地给自己说出这些不卑不亢的话语，屏障后的李豹沉默了好长时间。
“呵呵呵呵……”
李豹突然阴森地笑了笑，嘲讽道：“我是可以帮你，但是……你的手臂呢？没带回来吧？你让我怎么帮？仅是续骨连筋的话还行，虽然代价很大……但凭空给你造出一条手臂，我可没那本事啊……”
是啊，怎么可能凭空造出一条手臂？
天域之下，怎么可能会有这等逆天神通？自己虽是半路踏入修行殿堂，但这点基本常识不用李豹提醒，也是心知肚明。
“咳咳……”
郑谆捂嘴咳嗽两声，一抹鲜血喷在手心，他惨淡一笑，将手中红血在空荡的右臂衣袖上擦了擦，重新对着屏障说道：“我已经派人过去找了，想来应该没人会对一条断臂感兴趣……你只需要答应我，帮我续上手臂即可。”
屏障后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重新传出一道淡淡声音。
“好。”
“那这个女孩儿……”
“留下吧！呵呵呵呵，先为大虎讨点利息……”
靳阳眉头不经意间挑动一下。
突然！
屏障后面，激射出一道黑色雾气，附在他左手臂上。
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
雾气渐渐全数融进手臂中。
“先给你点好处，出去后，去把剩下那个男的给我抓回来，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住我，没了右手，还有左手，你这条左臂若挥起剑来，不比右臂逊色。”
感受着左臂传来的阵阵涌动灵气，靳阳心情复杂，招呼不打一声便扭头走了出去。
“呵呵呵呵……”
屏障后，又是一阵阴戾的笑声。
……
此时，听到手下人回来汇报，手臂不见了，‘青蛇’和那少年也找不见影，找了附近所有居民和商家，都声称当时被衙门人驱赶，早就离开那里，对于后来的事情一无所知。
靳阳眉头紧皱，嘴角上下来回抽动，显然心中怒气已经无以复加，他只留下的那条手臂更是轻轻颤抖。
“你要告诉我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那名下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哭喊‘大人饶命’。
就在靳阳怒火即将爆发，那名下人胆就要被吓破时，城主府大门外，突然响彻了一道洪亮的叫骂声。
是谁！
是哪个王八羔子偷了水！
天杀的啊！
接着，就是几道不同的声音接连叫喊起来。
跪在地上的下人听到了不敢抬头，心中烦躁此时特别想杀个人来泄愤的靳阳眉头更是紧皱成一道山川，他冷哼一声，向大门走去。
是谁人触了霉头？
侥幸逃过一命的那名下人心中如此猜想，可下一刻，当他回过神后，立马就想扇自己两巴掌。
‘想啥呢，管他是谁，给自己来挡灾不好？妈呀，太吓人了，这城主府冷面杀神太可怕了……’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溜小跑便跑到靳阳前面，嘴里殷勤说道‘大人，让我来’，然后动作麻利摘下门闸，轻轻一推，大门缓缓打开了。
门外，是一队马车。
靳阳愕然，突然想到，今日便是上阳城往洧水送水的日子，随意释然，只是刚才那声大喝大叫，是为何？
这时，方才惹怒大人此时正想着好好变现一番的下人抬脚往前，准备好好训斥外面到底是何人敢在城主府大门喧哗，可当他看到门外的车队，认出这几名此刻仍在吵骂的几人，竟是自上阳城而来的运水车队，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何如。
他回头看向靳阳，发现靳大人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不免心中又是一阵忐忑。
大门石阶下，十数名大汉在争执。
说是争执也不对，应该是单方面的吵骂。
只见老贾手舞足蹈，气急败坏，他指着跟随自己一路而来的大汉，大骂‘混蛋，白痴，混干饭的’，而被骂的人个个憋红着脸，一半是委屈，一半是不满。
只见其中一个大汉似是受不了老贾那训斥儿子般的语气，大声开口道：“你和我们一路走过来，不也没发现啥异常？谁又能想到其中一个木桶竟破了洞？再者说，这事儿也太诡异了些，桶破了个洞，一路上咱们弟兄也没发现有漏水的迹象啊？那水都流到哪儿去了……”
老贾显然是气坏了，他指着这个敢跟自己顶嘴的大汉，张口就骂：“就你能说理不是？啊？我看就是你们偷懒，出城根本就没检查桶具，水流了一路，你们那眼睛都是长屁股上了，都流干了也没看见！”
大汉咬牙闭嘴，面对如此无理解释，他知道再多说啥也没意义，总之就是打算让他们几个背黑锅呗，谁让人家是老资历。
他暗暗心想：‘等回了上阳，我再讲此事原原本本告于上级听，到时挨板子难道你还能逃得过？’
靳阳大致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冷着脸对那名战战栗栗的下人交代，让他去把管家叫来，这种事情应该由他出面。
下人如释重负，连声告退。
这时，石阶下的众人瞧见城主府大门打开，一时间都止住了声音，再看到一独臂中年男人挥手遣退名下人，然后缓缓走下台阶时，老贾强憋出笑脸，迎了上去。
尽管他来自比洧水城富饶繁华的上阳城，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小人物，无官衔，无背景，而眼见这独臂男子是从城主府正门走出，且看其衣装和方才挥手遣退下人的做派，分明是城主府的当权人物，又岂是他老贾一个小人物能怠慢起的？
只是，来洧水城主府那么多次，为何却从未见过这男子？
“大人，我是来自上阳城的贾云慧，今日来特地给洧水城送水来的。”
靳阳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向石阶下走去，老贾忙跟在身后，抱歉说道：“那个……大人，这次送水出了点意外，本来应是十桶净水，可其中一桶不知咋了，破了个洞，水应该……应该是在半路流光了，你看，这次的事情能不能别张扬……”
说到‘应该’这两字时，他停顿了一下，显然也对这个半路流光的说法有些不自信，不过他到底是个老资历的老人，很快便想到了今日这事儿的处理办法。
只要城主府不张扬，再去说通衙门那边，十桶变九桶这事儿，无非也就是分到百姓手中的半碗水，少了一小口罢了。
下次再来，多准备辆马车，多带一桶……不对，多带两桶，抵过一下不就行了？
靳阳很快走到马车前，看着那个破洞的木桶。
当他看到破洞边缘时，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破洞……怎么像是……怎么像是被什么兽类从里往外咬破的一般？
会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老鼠？
靳阳刚想到便在心里否定。
老鼠就算有如此锋利的牙齿，但瞧这破洞的位置，距离桶底约有三拳之高，这得是多大的老鼠才能够得着。
他陷入沉思。
这时，一位年老体迈的老人从城主府大门走出，，被方才那名回府的下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走下石阶。
老贾一眼认出，这老人正是城主府内的老管事，平日里都是这位老管事与他交接运水一事，此时见到正主，他对面前这个盯着木桶发呆的独臂男子抱拳一辑，便急匆匆向着老管事走去。
两人笑着客套起来，期间老贾在管事耳边偷言几句，管事笑着频频点头。
看来，方才老贾心中所想之事，应是已得到应允。他哈哈大笑两声，转身便开始招呼弟兄们往城主府内搬水，一扫方才阴郁的神情，竟还与刚才跟他顶嘴的那汉子笑骂了几句。
老管事瞧见发呆的靳阳，弯腰缓缓走来，招呼道：“靳大人，靳大人？”
被打断思绪的靳阳回过神，对面前这老管事摇摇头，表明自己没事。
“靳大人不回府吗？我瞧最近城主好像心情不太好，还得劳烦你多去和他说说话。”
城主大人杨宗方，也是个冷漠的性子，他的冷漠和郑谆不一样，倒和靳阳有几分相似，是那种不通人情的冷漠。
所以，整个城主府的人都知道，杨城主在府内很少主动和人说话，从来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嘴脸，唯有对眼前这位冷面杀神靳阳似乎青睐有加，整个府内，唯一有资格能让杨城主主动与之谈话的，也只有靳阳。
老管事看到靳阳摇头后，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靳大人这是准备去哪儿？”
独臂衣袖空荡荡被风卷起，靳阳低头，看着衣袖沉默。
“某不是要去找那人寻仇？我这就去府内给你找点人手，一同前去！”
眼见这老管事误解意思，擅自揣摩，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颇为好笑。靳阳扯起嘴角，淡淡说道：“我只是想随便走走。”
说完，他抬头看向城西衙门方向。
“顺便……再去要点东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