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顺路去了一趟冒险者公会。
自魔王死后,几乎所有的自然魔物都随之消失殆尽了。
艾琳时常会回想起那些死灵,妖鬼,骷髅,魔怪……它们消逝了,消逝得几乎不再有踪迹,遥远得就好像是些古老的黑暗传说。
现在的公会,能够接取的都只是些驱逐哥布林,击退食人族的小任务,再难也不会超过驱逐独眼巨人的难度,这种任务,根本用不着她这种级别的冒险者出面。
魔王死后那半年里,艾琳度过了非常平淡的一段日子。
虽然还是会象征性地来公会问问任务,但她也知道,这也只能是象征性了。
和平的感觉,很不错啊……
艾琳心说着,仰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露出了一抹平淡而舒心的笑。
艾琳并不会为没有工作可做而感到厌倦。相反,她觉得冒险者没有工作可做,才是对大陆而言最好的事情。
随即,艾琳收回目光,把它微微地朝下移动。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块门牌,上面用烫金的大字写着:“冒险者公会”。脸上的神情变为了坚毅,艾琳吁出一口气,准备大步走进去。
但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艾瑞克。
看见对方后,艾琳一愣。艾瑞克也一样。
“艾琳。”艾瑞克望着她挤出一个笑容,但艾琳清楚地看出了艾瑞克的笑容很勉强。
“啊,艾瑞克。”艾琳应了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愣了愣,问,“你不是回皇都去了吗。”
艾瑞克摇摇头。
“是克劳德……”他说。
“克劳德?”艾琳不解,问。“他怎么了。”
艾瑞克松下了笑脸,他的脸色有点发青:“那天刚从你屋子那离开,我就遇见了克劳德。他说……
“想让我帮助他,找到刺杀伯恩斯的凶犯。”
艾瑞克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泽西二字。
艾琳一怔,眼睛一黯,头朝下面低了低。
“那,克劳德呢,他也来了吗。”艾琳低着头问。
“不,他没来,”艾瑞克说,“他到现在还在四处搜寻线索,但是一直都没有任何收获……今天来公会只是有些小事,不过在刚才已经委托别人替我处理好了。”
艾琳心底又是剧烈的一颤,头往下压得更低了。
艾琳不知道自己怎么告别了艾瑞克,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有走进公会,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了家,不知道自己怎么坐在了那片白色花田之中,抚着花瓣叹气。
……
“……就是那个恶魔!我看得再清楚不过了,不会看错的!他……”
此时,在萨维尔区的宪兵府里。那个矮胖的奴隶贩子正十分激动地比划着双手,嘴巴里不断的有唾沫星子横飞出来。他的面容因为急虑而扭曲,将那双眼睛挤压地更为狭小了。
在他面前听他说话的是一个长相平庸的中年男人。
那人穿着一套精制的盔甲,两瓣嘴唇旁边留着茂盛的胡须,身材挺拔,留着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
他是萨维尔区的宪兵长,名字叫艾伯特。
“行了!”艾伯特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疯子吗?那个恶魔半年前就被烧成灰了!”
艾伯特对门口的两个宪兵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宪兵便走过来抓住了奴隶贩子。
“我建议你还是先回去冷静冷静再过来报案,哈利。”艾伯特朝两个宪兵摆了摆手,转过脸不再看他。
“我说的是实话!艾伯特老爷!我说的全都是实话!”
奴隶贩子挣扎着大声喊道,但还是被两个宪兵从宪兵府里拖了出去。
“真是个十足的疯子,仗着跟艾伯特兵长有点交情就敢来这里胡言乱语了。”左边的宪兵小声嘀咕道。
艾伯特转过身,踏上台阶朝上走去,突然在他的前面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赶忙收回铁青的脸色,毕恭毕敬地俯下身子行了个礼:“弗安里兹大人。”
“刚才那个奴隶贩子的话,我都听见了。”
站在他面前的弗安里兹淡淡地说。
在这天上午时,弗安里兹便已经来到了宪兵府,对所谓的恶魔进行调查。
“让大人见笑了,居然让一个疯子来报案,这是我的失职。”艾伯特说。
“不,”弗安里兹把双手放在身后,露出一个思考的神情,说,“就算他是一个疯子,那也只可能是被吓疯的。”
“请大人继续。”艾伯特提起精神,认真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说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一位全身裹着黑色衣服,戴着斗篷的客人进了他的店,”弗安里兹边说,边在一旁来回渡步着,“那个客人买了他许多的奴隶,却不准备付钱,还亮出了真实身份——‘戈兰登·泽西’来威胁他。
“前几日,伯恩斯的死,杀手也刻意留下了‘恶魔回来了’这五个字,像是故意要让我们联想到那个已经死掉的恶魔,戈兰登·泽西一般。”
弗安里兹说完后,望着艾伯特,继续道。
“你不觉得,这两件事情一定是有关联的吗,”弗安里兹说,“确实,戈兰登·泽西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
“但不过,”弗安里兹话锋一转,“也可以有其他人冒充他的身份。”
艾伯特听到这里,怔住了。
“您的意思是……”
“对,”弗安里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利用恶魔之名给萨维尔带来恐慌和混乱,就是那个家伙现在的目的。”
“伯恩斯已经被杀掉了,说不定我也会有危险,”他又说,“而且,他已经给萨维尔带来的极大的危害,若是再将他这么放任下去,他所带来的危害将会只增不减。”
“是。”艾伯特站起身,“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把那个奴隶贩子给喊回来吧,我亲自来问问他,应该还能问出来些什么。”
弗安里兹说着,深邃的双眼又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
傍晚时,艾琳坐在木屋里的长椅上,提着茶壶往杯子里倒水。
她眉头紧锁,像是在想着些什么复杂的事情。
“咕噜噜……”
水面渐渐的从杯底缓缓上升。
艾琳频繁的眨眼,两颗碧蓝的眸子随着她心海的波澜不断地在眼眶中打转。
越是去想,她双眼离所包含的东西就越是深邃,越是复杂。
“嘶!”
正在沉思的艾琳突然感到了一股烫热感,思绪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艾琳瞬间站起身,游离的目光对准了桌面上已从杯中溢出的热水。
“……”艾琳望着桌面,又怔了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她吸了口气,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再缓缓地将它吁出来。
“可以试着,去说服他吗……”
她喃呢着,起身准备去拿块干布把桌上的水擦干净。
而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艾琳把目光转向木门,迟疑了一会儿走到门口。
“是我。”泽西的声音传了进来。
艾琳抿了抿嘴唇,像是做出了一个决定一般,半张着唇,准备把那些在心里盘算过无数次了的话语伴随着木门打开的吱呀声一同传入泽西的耳朵。
是的。
我还是想试试。
缺少人手么,那就去找我们昔日的同伴啊。
只要你……愿意对他们倾诉真相的话。
艾琳的眸子闪过一道坚定的光,她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颤抖的手臂伸向了门把,用力拧开。
然而,打开门的那一刻,进入艾琳视线里的,并不只有泽西一个身影。
一个佝偻的轮廓站在泽西的身后,躯体全都被脏臭的黑色破布遮住了,配上那扭曲的身形让人会不禁联想起某种除了头颅外的身体都是一根根漂浮着的白骨组成的死灵巫师。
艾琳怔在了门口。
一股冰冷的气息从那个家伙的身上冒出,一点一点的往艾琳的身体里钻。
艾琳只是怔了那么一瞬间便回过了神,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长剑的剑柄上,她碧蓝色的眸子瞬间变得凌厉无比,死死地盯紧了泽西身后的家伙。
“泽西!”
她咬牙喊道。
“喀嘎嘎……”正被艾琳死死盯着的那个佝偻的家伙发出了一串古怪的笑声。
“这不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冒险者,艾琳小姐吗,”他那令人发毛的声音钻进了艾琳的耳朵,“你好啊,我叫威廉。威廉·克里斯。”
威廉·克里斯?
这个名字是……艾琳一边还在警觉地与威廉进行着精神上的对峙,另一边开始回想起这个名字来。
突然,一个在这段时间听到过许多次的名字再次回响在了艾琳的脑海中。
威廉·克里斯。
那个背负着数百条人命的刽子手,那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泽西,离他远点!”
艾琳喊道,同时她在手中剑刃的剑芒已经亮了起来。
“这家伙很危险!”
可是,还没完全将长剑抽出,她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那只手,是泽西的。
在艾琳怔住的时候,泽西已经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往里面走去了。
“我不是说了,我们需要人手吗。”泽西淡淡地说。
艾琳又是一愣,随即一只手指着威廉,另一只手仍按在剑柄上,扭头望着泽西问:
“你是说,他……”
“啊,当然是。”没等艾琳说完,泽西就应了声。
“……”艾琳沉默了。
她低下头,又抬起来。看了看站在门口没动的威廉,又看了看身后的泽西,露出了一副极为震慑的表情。
她无法相信,泽西竟然能够找到这样的家伙,并且还让这家伙……
成为了所谓的同伴?!
“总之,就如你想的一样。”泽西平静地走进房间,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点水,抿了一口,“今后,我们就是一行人了。”
艾琳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低下头,一句话也没说。她的手还僵在剑柄上,手臂已有些抽搐。
“行了,放下吧。”
泽西拿开了她放在剑柄上的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艾琳低着头,手僵在了半空。
泽西望着她的脸,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却被她用手臂推开了。
艾琳低沉着脸,走到椅子旁边坐下了。
她用手在脸上抹了抹,声音少有的失去了坚实。
“这就是你选择的同伴…呵……同伴。”
“……”
“艾琳小姐好像有点歧视瘸子啊。”威廉一瘸一拐地走进门,望着艾琳被遮挡住的脸,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说道。
……
“噢噢,说句实话吧,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啊。”威廉扯着嗓子说道,“我真没有想到,艾琳小姐居然也是恶魔大人的随从啊。”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家伙,”艾琳无视了威廉,用很直接的语气对泽西说,“要是在你出现以前,这家伙一旦让我遇上,我会毫不客气地将他杀死。”
“哈啊?”威廉用很夸张的幅度仰着脑袋,面朝着艾琳说,“杀死……我吗?喀嘎嘎嘎……艾琳小姐,我们不是无冤无仇的嘛……”
“……”艾琳冷着脸,从未理会他。
“就威廉的实力而言,加入我们的行列只会让我们获益匪浅。”泽西解释说。
“你觉得这种家伙可以信任?”艾琳目光凌厉地反问道。
“呐,艾琳,”泽西露出了个奇怪的笑,也反问说,“为什么这种家伙不可以信任呢。”
“如果你一定要留下这种疯子,我没意见。”艾琳说。说着她把凌冽的目光抛向威廉,用极冰冷的语气继续道,“但你别指望我会把这家伙当成自己人。”
“真伤人心啊,艾琳小姐。”威廉正把玩着他雪亮的小匕首,一听这话,转脸朝艾琳说道,“我自认为我割脑袋的速度不会比任何人要慢的啊。”
艾琳侧过脸,眼神都不再留给他一个。
“确实是个冷淡的美人儿啊...喀呵呵......”
“瞧瞧这对漂亮的脸蛋,”他继续说,并且开始拿着匕首,在自己的眼睛前对着艾琳的脸颊比划起来,“要是刮上两刀,那一定是锦上添花吧。噢,可比我的脸要好看多了啊。”
“你知道,我的母亲曾经对我的脸说过这么一句话,她说,就是一张腐烂了的蛤蟆皮,往上面糊上死掉的蛆虫和大粪,也要比这好看得多!我觉得,她说的可真有道理啊……”威廉把匕首举起来,仰着脑袋望着匕首,断断续续地说着。
“所以,我割下她脑袋的时候,把她的嘴唇也撕开了,这么能说会道的一张嘴,应该是越大越好吧……”
“我这辈子还遇到过另一个很会说话的女人呢。她曾经污蔑我的信仰是魔女,可当后来我找到她,要把刀子插进她嘴巴里时,她就忽然改口了,说我的信仰有多么多么的光彩照人,多么的漂亮,噢,这可真是说得太好了……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对于那么会说话的女人不能用刀子,应该请她好好的喝一杯茶啊。可是,我烧开了一壶水往她嘴巴里浇进去时,她却……”
威廉还在用平静的语气叙述着那些疯狂的话,突然艾琳就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她看了看泽西,没说什么,径直往门外走去了。
“啊啊,艾琳小姐怎么走了啊,是我太啰嗦了吗。”威廉收回匕首,又扭头对泽西说,“恶魔大人,既然谈话终止了,我也走了吧,这里的凳子可不如外面的稀泥巴地坐得舒服啊。”
威廉说完,也起身离开了。
只有泽西一个人还坐在椅子上,没动一下。
“菲妮克丝。”过了一会儿,泽西说道。
“泽西,我在。”
“你在就好。”泽西说。
“…嗯……”
“等一会儿能麻烦你去把艾琳叫回来吗。”泽西说。“我估计,我们的棋子很快就要到了呢。”
菲妮克丝点点头。
此刻木屋外的小路上,已经出现了一阵微弱的马蹄声,并且越发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