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要学会自己生存。”女人温和的声音萦绕在男孩的耳畔,经久不息。
外面的太阳很大,大的有些让人害怕,夏天总是这样,太阳像一个火球一样悬在半空中,恨不得要落下一些火雨。
男孩坐在房间的凉席上面,这个房间是背阴的,夏天格外凉爽,像是一个水窖一样,有着些许的寒气,在这种天气,再好不过了。
男孩不大,七八岁的模样,稚嫩干净的脸上木然的如同白纸,无论见到谁都是这样,他生的好看,像一个白净的陶瓷娃娃。
这个凉爽的房间在夏天是不属于他的,只有在冬天的时候男孩才可以从那个向阳的房间搬过来,那时候的房间刺骨的很,睡觉的时候被子总是带着潮气,盖在身上如同盖上了一层厚雪。
班主说,男孩需要锻炼,谁都是这样过来的,一定要夏三伏,冬九练,这是每个戏子成长的必经之路。
没错,这里是一个戏院,叫做红歌戏园,每天都有戏子粉墨登场的,画着浓浓的妆,在舞台上面摇摆着腰肢,妩媚的像一个妖精一样,每天戏园子都被客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戏园的班主收了很多的学生,他们大多是被人抛弃的孩子,家里养不起,花了点钱送进戏园子,让他们学点技术,好让他们能自食其力,只有少部分是真的喜欢戏曲这种东西,有男孩也有女孩,男孩比较多,女孩很少。
这个面容精致的像是女孩的男孩也是一个孤儿,是他姐姐带他来的,戏班主说,男孩长得还不错,可是体质太羸弱,看起来病恹恹的,总觉得像一个短命鬼,看起来不是一个会唱戏的料,他的脸跟白纸一样。
他的姐姐有些难过,泪水顺着她清秀的面颊滑过,说她养不活男孩了。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男孩就跟个木桩一样在门外站着,暴雨滴打在他的头顶,烛火将两个人影映在窗子上面,他们相互连接,相互拥抱,像是皮影戏一样,他能隐隐约约的透过雨声听见屋内传来阵阵的喘息和呻吟。
后来男孩就顺理成章的进入了戏班,和众多男孩一起生活在一个很大的的房间里面,床是由桌子拼成的,简单的盖上两层被褥,就成了一张床,一并排的睡了差不多十几个男孩和女孩,他们没有顾忌的睡在一起,就像是流浪的时候四处为家一样。
戏班子教的东西很多,南腔,北腔,走马舞,耍阔刀,叠千手等等,多的数不胜数,班主会布置很多任务给孩子们,有时候是背诵,有时候是舞蹈,有时候是耍刀,等到第二天挨个考察的时候,有人做的不到位,就会换来一阵狠厉的毒打。
真的很狠厉,那细细的竹条每一次起落都呼啸着裹挟着风声,男孩犯错就打屁股,女孩犯错就打手心,打的他们鬼哭狼嚎,跪地求饶,那时他才会收手,教导他们用正确的方法训练,然后又布置下新的一天的任务,第二天再次重蹈覆辙,就像是一场每天都要上演的戏一样,演员们总是准时到场,准时上演。
“你唱一遍!”班主脸色阴沉的对着男孩说。
男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慢悠悠的拉开了唱腔:“公子壁上人,眼目流月轮。
恰那水波转转,奴心与意旧。
如桂枝香冲溢,奴娇作嫩蝉。
四季衬君姿,难倒如屹松。
哥呀,哥呀。
亲举金冠,纵然开阖。
不见妹颜枯老如黄纸……”
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苍白无力,不掺任何的情感,但是非常的流畅,居然一点也没有卡顿的将这个长达千字的词背了下来。
班主心中一沉,眼神里满是讶异,他没有想到这个孤僻的小男孩能够将《征赋》背出来。
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刚来第一天就表现出惊人的背词天赋,在场的所有男孩都不约而同的看着这个清秀羸弱的男孩,阳光从天上打在他的侧脸上面,苍白的皮肤边缘被镀上了一层金边,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丝活力。
班主诧异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了,只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就拿着竹鞭朝着其他人走去,那一天他是五十多个孩子们中唯一一个没有挨打的男孩。
即使他的记忆力可以让他背诵出很多的诗词,使他在众多孩子们中脱颖而出,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不会唱腔,他的嗓子如同生了锈的铁一样,唱出来的声音如同是乌鸦一样在嘶叫,让人不由得捂住耳朵。
……
那个女人每隔着七天就来一次,就像是计算好的一样。
每次她来的时候打扮的花枝招展,丰腴的身材让人想入非非。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手里提着木桶装的鸡汤,隔着十几米远也能让人馋的口水直流,孩子们总是在这一天偷偷的趴在窗口看着那个绝色倾城的女人,她跟班主打了招呼就朝着孩子们所住的寝院走来。
她对孩子们很好,很多时候她的口袋里面揣着很多的糖果,五颜六色的糖纸包扎成浑圆的球体,她很慷慨的将这些糖果分给孩子们。
人人都羡慕那个叫做小鞋子的男孩,因为女人是他的姐姐,姐姐对小鞋子很好,她手里的鸡汤永远都是给小鞋子准备的。
揭开木桶盖子,香气四溢的鸡汤渗透在空气中,闻一闻,就让人欲罢不能。
小鞋子的皮肤苍白,眼神空洞的看着面前的鸡汤。
姐姐温柔的蹲在他的面前,安静的说:“小鞋子,来,尝尝姐姐的手艺怎么样?”
小鞋子很乖,伸出胳膊去握住汤匙。
白嫩嫩的胳膊上面尽是血痕,惨不忍睹,青紫色的血痕相互交错在一起,就像是熊孩子无聊的作画。
姐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血痕,他的表情明显能看见抽搐了一下。
她很冷静,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小鞋子,你告诉姐姐,是谁把你的胳膊弄成这样的?”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冬天里的阳光一样和煦温暖。
“是班主。”小鞋子说,他抱起木桶狼吞虎咽的吃着里面的鸡肉。
姐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她说:“没事的,他会对你好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小鞋子的动作猛地顿了一下,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惊恐,他说:“我疼。”
“忍着。”姐姐温和的说,
“疼……”这个平时不露声色的男孩眼神忽然纠结起来,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眼神,就是被班主打的时候也没有。
姐姐沉默了,她摸着小鞋子的头:“乖,别怕。”
有些人即使刺撑的再像刺猬,在所爱之人面前也就是个孩子罢了。
男孩的瞳孔忽然缩小了,紧紧的盯着女人的身后。
“棍棒低下出人才,是你送他进来的,你也希望他有成就的对吧。”班主面色阴沉。
女人转过身站了起来,一改常态的变得妩媚起来,掩着嘴巴笑了起来:“程班主别来无恙。”
“呵呵。”班主似笑非笑的说,“按说我这红歌戏园,为你破例好几次了,戏子从小练得就是童子功,进了我的戏园子可没有探亲这种说法,如果你觉得我的教学方式有问题大可以将他领回去。”
女人面不改色,缓缓的移着步子走到班主的面前,挑逗的拍着他的肩膀,小声的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班主那严肃的脸色忽然晴朗了,倒是没有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她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再次走到小鞋子的面前蹲了下来,她的脸藏在阳光的阴影下面,小鞋子忽然愣了一下,他恍惚的感觉姐姐变了。
“听着,小鞋子,你要听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做一个好孩子,知道吗?”她的语气藏着哀愁,浓郁的散发出来,“没有大人不喜欢好孩子的。”
小鞋子愣了一会,忽然重重的点了点头,大口大口的望着嘴巴里面塞着鸡肉,腮帮子渐渐鼓胀了起来。
女人微笑着,使劲按了按他的脑袋,“姐姐走了,下次我还来找你。”
说完,女人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朝着门外挪去,小鞋子赶紧看着姐姐渐行渐远的背影,疯狂的吞咽着木桶里面盛着的鸡肉,贪婪的像是一个恶鬼。
女人的身影终于在院门一拐过后消失了,无影无踪。
孩子们疯狂的跑出来,口水涎涎的如同隐藏在阴暗里面的野兽,几乎是狂奔的朝着小鞋子跑去,为首的大个子一把夺下小鞋子手中的木桶,重重的耍了他一个巴掌,“呸!婊子养的!”
可惜,男孩们没有再木桶里面捞到什么肉,连汤水都所剩不多,他们愤怒的将木桶摔在地上,碎成木片。
他们看着坐在地上满脸油光的小鞋子,他的嘴巴里面还在慢慢咀嚼着。
男孩们的怒火一下就被勾了出来,他们围成一个圆圈,将他包围在里面,打着他的脑袋,扯着他的头发,毫不留情的用脚踢着小鞋子的肚子,可是他还是一声不吭,就像是一个沙袋一样,木讷的脸上空洞的像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