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堂特有的联络方式,乃是将一把小剑,插在迎光之处。
原来那小剑十分讲究,乃是一面磨光,一面磨糙。
插时,也十分讲究。只在特定的时辰,叫阳光照在那磨光的一面,便反光,直照向约定好的方向。
譬如此刻,五人约定辰时在西方汇合,那小剑磨光的一面,便朝着西南。辰时太阳在东南,那光便返照西方。
旁人若不知晓约定的时辰、方向,便打破头也发现不了。
彼时吴剑望见那白光,便领着江延,飞檐走壁。须臾到了一间屋舍之中,但见吴副堂主早已到了。
叔侄二人见礼毕,江延也走进来,见了吴副堂主,便行了一礼。
少倾,那阴柔青年,和那小胖子,也走了进来。
二人精神憔悴,衣衫褴褛,身上还有些恶臭,便如拾荒的一般。
吴副堂主皱眉道:“怎么弄成这样?”
阴柔青年道:“这厮不济!我们去查勘那枢纽,他身子沉重,脚步声惊动那守卫,可可的追杀了我们一夜。躲在垃圾堆里,才捡回一条命。”
那小胖子闻言,急道:“不是,分明是你不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
才辩解两句,那阴柔青年狠狠的瞪他一眼,小胖子怕他的背景,畏惧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辩解。
吴副堂主笑道:“不必自责,你二人实力低微,逃过追杀已然不易。”
二人这才安心,吴副堂主却望着吴剑,道:“好侄儿,查勘的怎样?”
吴剑取出那白玉圭道:“侄儿无能,一夜之间,只探出八处枢纽。”
那小胖子与阴柔青年,闻言,齐齐惊呼,道:“八处?不愧是少主!”
吴副堂主道:“好侄儿,书没白看,竟比你老叔还多一处。”
吴剑微微一笑,并不居功。
吴副堂主道:“可曾被人发现么?”
吴剑看了江延一眼,道:“有惊无险罢了。”
吴副堂主点头,不再多问,那阴柔青年却道:“少主本领高强,查勘那枢纽,想来便如探囊取物,怎会有甚惊险?一定是这乡巴佬拖累了少主。少主,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江延闻言,不怒反喜,道:“的确如此,我修为低微,跟不上少主的步子。还是让我和小胖子一组吧。”
阴柔青年满脸愕然,他只道江延会辩解,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干脆的认了。
吴副堂主皱眉,看了吴剑一眼,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吴剑拍拍江延的肩膀,道:“这厮虽然做事毛手毛脚的,脑子还是灵光的。跟着我,多学学怎么做事,听到了么?”
江延心知吴剑要监视自己,直气的牙根痒痒,嘴上却不得不服软,道:“少主教训的是,属下一定向少主学习,多施展几条妙计。”
他把“妙计”二字咬的极重,吴剑闻言,知道他是说昨晚假扮阴灵,演出春宫之事,也气的牙根痒痒,只是不好发作。
他两个各怀嗔怒,言语间机锋来往,却听吴副堂主道:“这外部阵法,当有二十四处枢纽,应的是二十四节气。如今我们探索出十五处,还有九处。今晚我们再分头行动,我往东北,剑儿往西北。你二人待在这里,仔细绘制地图,可听到了么?”
众人齐声应了,吴副堂主便取出干粮。怕走了烟,被人发觉,故此也不生火。五人吃些冷食,倒头便睡,都在那里养精蓄锐。
江延却不睡,他修炼金丹大道,原也不知疲惫。在那里定性存神,运转丹田一气,疏导周身经脉,便如治水一般。
他自得老道士传授,到如今十数日间,每日里除了做事,便是修炼,如一台机器,早冲开五条经脉,第六条也只差了一点。
这样的修炼速度,若叫人知晓,一定要瞠目结舌。
他开辟的又是奇经八脉。此八脉之所以称一个“奇”字,全是因其不连脏腑,不通手足,无表无里,曲折盘旋,百般怪异。
而一旦全数贯通,则运气于周身之间,全无滞碍。行功于百刻之中,任意随心。
不觉得日落西山,月出坤宫,城中阴暗下来 。吴剑推开江延门,睡眼惺忪,见他打坐修炼,道:“不曾睡么?”
江延道:“刚醒。”
吴剑道:“走了。”
江延道:“我脚步跟不上你,你让那不男不女的家伙陪你去吧。”
吴剑呵呵冷笑,走上前来,忽然拔出长剑,指着江延道:“要么让我监视着你,确保你不会破坏我们的计划。要么我现在就揭穿你。”
江延苦着脸道:“你何必盯着我,我又不会做什么。”
吴剑道:“谁能保证?我怀疑你是朱砂门派来的奸细。”
江延瞪大了眼,道:“你没听你叔叔说嘛,我们来的时候被朱砂门伏击,我差点就被打死了。”
吴剑哼了一声,道:“说不定他们借此机会,和你互通了有无,给你发布了任务。”
江延道:“我全程都和那两人在一起,哪有机会互通有无?若如此说,你叔叔倒是奸细了。”
吴剑把剑一挑,骂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江延道:“不是你说的么,互通有无,只有你叔叔和那个周长老单挑,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吴剑收了那剑,道:“我叔叔若是奸细,也不必有这许多波折。早早一剑杀了你们便是。只有你这样的弱者,才会施展阴谋诡计。”
江延忿忿的起身,口中嘟哝着:“我是弱者,行了吧。”
吴剑冷哼一声,两人出门,径往西北去。如昨晚一般,仔细探查那阵法枢纽。
一路上有惊无险,早查勘过四处,正飞檐走壁,江延忽见前方,有一片紫气,亮堂堂的,照彻无明。
他便缓下脚步,循着那紫气,到一处高楼上,望下看时,但见前方是一座宫殿,占地数十亩方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红墙黄瓦,叱咤飞檐。端的是尊贵异常。
那宫殿中间,又有一岛,周围水寒澹澹,岛上山石嶙峋。排成几座假山,掩映着一座大殿。
江延看时,原来那紫光,正是从大殿瓦缝中透出,朦朦胧胧的一大片,照在寒水上。那水便如披了层紫纱。
“那是什么光?大殿竟掩不住。”
江延看那紫光,隐约感到一股凄美之意,喃喃道。
吴剑道:“那是一片紫龙鳞,藏在大殿中。日里收了东来紫气,夜里返照出来。”
说到这里,饶是以他的心性,眼中也露出希冀的目光:“若是修士得了,随身携带,每日里餐霞食气,再不用费力劳神,真有无穷妙用。”
江延斜睨道他,道:“你去探寻历史的真相好了,龙鳞我替你收着。”
吴剑正色道:“这枚龙鳞,应当属于铁剑堂。”
江延笑道:“那是自然,我就是想抢,也抢不过你们呀。”
吴剑望着他,忽然自怀中摸出一颗赤红色的珠子,里面藏着一点乌黑,道:“你修炼到了瓶颈,是不是?”
江延道:“瓶颈么?不错,真是绝妙的譬喻。”
他日里修炼之时,只觉真气早已盈满,经脉也被开了十之八九,只是那临门一脚,始终踹不开。
便如被塞在瓶子里,透过狭窄的瓶口,看那广阔天地一般。
吴剑道:“这珠子足够你破开三次瓶颈。”
江延看了那珠子一眼,大为意动,道:“你白给我么?”
吴剑道:“你告诉我为什么假扮铁剑堂弟子,我就给你。”
江延笑道:“这珠子怎么用?”
吴剑道:“修炼时,含在口中。”
江延点头,将自己如何上山,如何跟随田和,如何卷入乱战,如何怕死,如何扒下铁剑堂弟子衣服,如何被带下水来,种种经历,说了一遍。
他自然不会说出老道士的事情,是以只说自己是个山野小子,偶尔得了传授,成了一名散修,又听人说山上有大墓要出世,故此来了。
吴剑听完,将那珠子递给他,道:“兴许有些假话,不过大半都是真的,我信了。”
江延接过那珠子,仔细把玩着,道:“你不怕我骗你?”
吴剑望着那片紫光,目光缓缓上抬,看向远方褐色的天幕,道:“不重要了。”
江延自嘲一笑,道:“我本就不重要,是你把我想的太重要,还饶了一颗珠子”
吴剑道:“你,我,都不重要了。”
江延觉得他话里有话,道:“那谁重要?”
吴剑道:“那位新上任的县丞大人,田和,他现在是最重要的人。”
江延皱眉,道:“他身居高位,本就是最重要的人。”
吴剑忽然转身,按着江延的肩膀,道:“在那个山坳里,你说你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江延道:“千真万确。我骗你作甚?”
吴剑吸一口气,薄薄的嘴唇动了两下,脸上满是疑惑和不解,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那青龙山的妖族开刀?为什么敢毁坏人妖两族的和约?”
顿了一顿,他脸上的疑惑更甚,接着道:“谁在给他撑腰?这是个聪明人,不会白白送死,一定有人在支持他,这个人是谁?有多大的能量?”
江延被他说的,摸不着头脑,道:“完了,这不是坏了?发了失心疯了。”
吴剑道:“你不懂!”
江延道:“懂什么?他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吴剑道:“怎么没关系?他拿铁剑堂当枪使!他的由头是为了死去的人族修士!要是有一个大妖追究起来,他可以活,铁剑堂就……”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竟露出一抹悲意来。
江延隐约听懂一些,道:“你是说,他把你们都拖下水了?”
吴剑点了点头。
江延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吴剑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江延道:“想知道当下,就必须知道过去……”
吴剑闻言,像是想起什么,急切道:“他和那些大妖对峙说,说了什么?”
江延皱眉,道:“粮食……”
吴剑闻言,像是抓住了一道光,猛的摇晃起江延来,道:“什么粮食,什么粮食?”
江延被他晃得昏昏的,只好把那天,田和和大妖对峙时,说的关于粮食的话,复述了一遍。
……
“怕?我鲶鱼精纵横五湖,炼成铜皮铁骨,一向里横行来去,怕过谁来?况且人妖两族,一向和睦,大人纵带了兵来,难道就敢剑指青龙山?我不过是担心,这许多人要吃饭,我们却管待不起。”
“青龙山广大绵延,物产丰盈,怎会管待不起这区区几百人?”
“小儿无知。我这青龙山中只有果子,是给猴儿吃的,尔等要吃么?”
“何不种些粮食,便有的管待了。”
“我等俱是妖怪,血肉便是粮食,你这小儿可知哪里能种么?”
“这么大地方,不种粮食可惜了。”
……
吴剑听了,却就喃喃道:“他身边带着花精,那是对草木生长,大有裨益的精灵。粮食,粮食不够吃了?人口不够多了?人道气运……是那一位的意思?”
江延皱眉,道:“什么跟什么,怎么又扯到人口,人道气运?”
吴剑不理他,自顾自道:“若是那一位的意思,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只是如今管仲在相位,他一向与截教亲厚……”
江延越发摸不着头脑:“管仲是谁?相位是什么意思?‘管仲在相位’?想必相位是个地方,这个叫管仲的人,住在这个地方。”
吴剑白他一眼,道:“难怪人家说你是乡巴佬,真是什么都不懂。”
江延不忿道:“你心情烦闷,拿我撒气么?”
吴剑闻言,却就收拾精神,自语道:“不迁怒,不贰过。不迁怒,不贰过。”
说了两遍,忽然对江延拱了拱手,道:“对不住,我不该那样说你。”
江延扬了扬手中的珠子,看向远处的宫殿,道:“我原谅你了,走吧,我们去弄更多的宝贝 。管他那么多了,神仙打架,我们插不上手的。”
吴剑点点头,却就摸出那罗盘来,下到地面上,看时,那指针一动也不动了。
江延道:“没油了。”
吴剑道:“走吧。”
江延道:“去加油嘛?”
吴剑深吸一口气,扶额道:“如果你不懂,我请你闭嘴,好吗?”
江延点点头,道:“好,现在去加油吧。”
吴剑挥舞着手中的罗盘,怒道:“这个东西不烧油!”
江延道:“那它为什么不动了?”
吴剑发狂道:“不动了有很多原因,但绝不是没油了!”
江延道:“你早说嘛,那他到底是什么原因了?”
吴剑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再不发脾气,道:“阵法外部枢纽,被查勘完了。”
江延喜道:“堂主威武!”
两人转身,径往西去,须臾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