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我就带着罗唦去给钧落神医看看,神医还是坐在躺椅上,喝茶,看景儿。我有时候会想,不腻吗?眼前的景物不过是固定的景物,茶也不过是那个清茶,他可以坐在这里,一坐一整天,消磨时光。
有人找他医治,还好点,没人的话,他也不怎么和别人交谈,之前在玉扇阁两个月的时间,也没看他干点什么,现在这又回来一个多月了,也只见过一次,他和玉章下棋。
哎,我都觉得有点无趣了。
钧落却突然咳嗽一声,将茶杯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你觉得我无趣吗?”
“没有!”
“你觉得我无趣,挺好的,起码你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比较有趣,比较有趣的话,是不是觉得活着还好?不想自杀了?”
他说的我一哽。
“我还是……”
“还是什么的,留着以后说吧,好了,把那家伙叫过来,我给他看看。”
我的话停在嘴边,想说说不出去,憋回去又难受。
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回头去叫罗唦。
罗唦是跟着我一块来的,但没一块上来,看底下的野花盛开,兴致全被野花吸引了去,说一会儿再上来。
我唤了他一声,他就乐呵呵地拿着一把野花跑上来,跑到我面前,“竹笙,竹笙!送给你,你闻闻,这个好香的!”
“你……”
罗唦见我想说什么,抢先道:“这个还很甜!”
他说着张嘴,一口咬掉好几朵,我吞了口唾沫,一拍他脑袋,“别乱吃,一会儿就要吃早饭了!”
倒是钧落神医道:“你让他吃吧,花摘了都摘了,不吃的话,丢掉就太可惜了,就当作是他饿了,想吃东西,拿花来果腹,比起无缘无故的摘掉,要好些。”
钧落神医这么说完,罗唦反而撇撇嘴,“说的我好像罪人,我都不想吃了。”
“我本意只是想给竹笙的房间插点花……”
我当然知道罗唦没恶意,不如说罗唦每次干一件事,都透着善良的本质。
钧落神医微微摇头,“坐这来吧,听说你中间停了好几日的药,你受伤很重,那药不能停的。”
“我觉得我没什么事了。”
罗唦小声嘀咕,我又拍了他一下,“不要瞎说!一切都听钧落神医的。”
钧落神医那白皙漂亮的手指轻戳罗唦的胸口,先按了一点,罗唦没什么反应,又往上移了一点,罗唦痛的缩了缩身子,张嘴呼气,看样子就很疼。
“你看,喝了几碗药,之前的伤处就不痛了,现在是上面痛,你坚持喝下去,把伤养好,一身轻松。”
罗唦撇嘴,“我觉得我跑跳没问题,干什么都很轻松。”
钧落神医手上用了劲儿,罗唦疼的再也忍不住,“哎哟”一声,额上是细密的汗珠。
“跑跳没问题,那是因为牵动不到你的伤处,要是一支极细的箭,恰巧碰到你的伤处,你就完蛋了。”
罗唦不以为意,我赶紧点头,帮他记着。
后我去找掌门师兄玉章,单独恶补早课,让罗唦可以先去别的地方玩,他不同意,就一直跟着我,我怕他在我身边打搅,让他在不远处数地上的花瓣,我其实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罗唦还很开心。
反正自从得知,能在我身边呆着,是不是同类也没关系,他每一天都挺开心的。
玉章依旧坐在樱花树下,他面前的棋盘被码的整齐。
上面摊开了书本,是一本本画册。
我坐过去,今天他讲的是天上飞的,看图知道有凤凰、朱雀、毕方。我粗略地扫了一眼,随便翻着画册,翻到最后几页,我竟然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旁边的记载是,它身如几座山那么高,又如几座山那么宽,眼睛像狼,贪吃多食,不惧毒。
这、这是什么玩意?说的很像罗唦啊!
我看清旁边的字,是饕餮。
这个东西,在我的世界,也有类似传说,不过人们长用来比喻吃的,什么饕餮盛宴,饕餮大餐,就是丰盛;还有比喻贪心,真正是什么样,没有人见过,都说是神话故事里的。
但是在这个世界,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
“师兄,这是……”
“这东西,我也没见过,只是听人说过,所以绘制下来。”
“师兄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也没见过吗?”
玉章微微摇头,“没有,所以我也有过怀疑,怀疑罗唦是饕餮,但没有证据证实,他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变不回真身,就没有人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寥寥几笔,到此结束,也没有写饕餮的习性和居住环境。
原来这个世界的饕餮,似乎也是活在神话里。
我回头看看罗唦,看他依旧数着花瓣,旁边放了一小堆儿,少年不说肚子饿,只那么文文静静的样子,看着很赏心悦目,精致俊美无瑕疵的脸配上小心翼翼的动作,让我忍不住多看几眼。
蓦地,师兄的手伸过来,我一愣,才发现他是拿走我头上跌落的花瓣。
“竹笙,在玉扇阁还习惯吗?如果有不习惯的,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为你好好安排的。”
这话很像我的院长妈妈说的,当年我们从一个房子搬到更远的地方,因为租金更便宜,那时候院长妈妈也怕我住的不习惯。
“竹笙,如果有不习惯的,一定要告诉我。”
我心里酸楚,同时又觉得玉章师兄亲近不少。
“竹笙?”
他又唤了我一声。
我立即应答,“没有不习惯的,都很好。”
“那就好。”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仿佛有一股暖流,流遍我全身。刚来的时候,只觉得四肢,一切都是冷的。
说起来,刚被捡回来的时候,也是玉章师兄守在床前,日夜照顾。
每次我说我只想死的时候,他都哀叹一声,不接我的话,然后替我掖被角,真的和我的院长妈妈很像。
今天讲解快一些,距离早饭还有点时间,估计是刚下早课,我问玉章,为何不与大家一起吃饭,玉章笑着摇头,“我年岁已大,和他们可能谈不来,大家还拘谨,没有必要。”
他将书本撤下,开始摆棋盘,道:“竹笙会下棋吗?要不要和我下一盘棋?”
我尴尬地笑笑,“我……不会下这种棋。”
黑白的棋子每一颗都很干净,摸上也滑溜溜的,完全不黏手,我顶多会下五子棋,根本不会围棋,这可是难倒我了。
而且在我的孤儿院里,因为太贫困,小孩子都是拿纸自己画棋盘,然后用铅笔在纸张上画,还不敢画太重,因为一会儿得擦掉,一张纸反复地用,可不是用完就丢了,所以我也没见过别人说的跳棋,更看不到高大上的围棋了。
“不会下没关系,我教你。”
他摆好棋子,他选黑,我选白。
他出了一招,然后告诉我,应该怎么出,要吃子。
我看了会儿,罗唦看我们不再看书,便也过了来,捧着一小堆儿花瓣,站在我身后,看我下棋。
等玉章师兄再落下子的时候,罗唦先伸手,抢先我一步,落下一颗白子,正好完全包围了一小片黑子,我和玉章师兄都是愣了一下。
罗唦则笑嘻嘻地拿起那些黑子,放到我手边,道:“吃了!”
“就……就这么吃了?”
“对呀,很简单的。”
我完全没想过罗唦会下棋,他这点可比我强。
玉章笑了一声,落子也包围了我的一小片白子,抬头对上罗唦,“我也吃了。”
罗唦皱皱眉头,开始将下巴磕在我的头顶上,双眼盯着我面前的棋盘,一只手还捧着花儿,另一只手在我眼前来回晃悠,似乎是在思考走哪部。
我在思考的时候,看到一个空隙,我说:“走这吧罗唦,走这,就能吃师兄十个子了。”
罗唦却挥开我的手,“不行哦,走那不行。”
罗唦落在另一边,落在我完全看不懂的位置,我甚至开口想问,为什么走这啊?走这一点作用都没有啊。
看玉章的表情,他似乎也有些好奇,然后落下自己的子,还道:“你这样,能吃我的十个子,也吃不了了,我逃啦。”
罗唦撇撇嘴,继续倚在我身上下棋,我都想说,要不你坐这,我起开?
但看罗唦好像倚的很舒服的样子,我就放弃了。
然后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他的表情,他一汪碧绿的眸子让人很安心。
有时候腮帮鼓鼓的,让我想戳两下。
我真的伸手时,罗唦用糯糯的声音,道:“别闹。”
我的天啊,他竟然这么说我!
虽然看表情还很幼稚,但我感觉,仿佛我才是那个幼稚鬼。
他又落下几个子,等到棋盘差不多快满了的时候,玉章一震,已经抬起的手,却不再落子。
“你赢了。”
“啊?师兄,还没结束,怎么就他赢了?”
“因为我落不下子了,我走这,他就走这。”
他的手在棋盘上穿梭,“那我就只能走这了……最后他的棋子连起来,我的这一片棋子都被包围,就算我不走这,走别处,他也能连起来,整个棋盘都是他撒下的网,我无处可逃,最后数子的时候,肯定我的少。”
我忽然觉得罗唦,在没失忆之前,可能是个比妙华还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棋艺这般高,肯定也是长久生活在人世,与人长久相处的家伙。
会是饕餮吗?
会是连玉章师兄都没见过的猛兽吗?
我有点想象不能,活在神话里的饕鬄,会是我身边这个倚着我,傻乎乎的男人。
玉章师兄抬头对上罗唦笑笑,笑的极其温和,别看他是男性,但我觉得他的笑容可以媲美我的院长妈妈,很暖,很温馨。
“罗唦,你赢了,我技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