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不复前一晚的辉煌灯火。

客栈里，其他人早已逃走，连掌柜的都躲在房中，不敢外出。大堂只有微弱的烛火，晃的四周影影绰绰。桌旁，李豫正和叶云谈论着。

“这孩子为什么自称李白？”李豫皱眉，“他本叫作李凌羽啊！”

叶云斟酌道：“人若神魂受损，导致失忆，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很正常。我问过他，有关从前的事他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自己姓李。至于为何叫李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忘记一切，怎么偏偏记得姓什么呢？怪哉......”李豫叹气道。

叶云摇头。

李豫接着问道：“叶老弟，你第一次见到小七，是什么情形？”

经过今日一战，二人关系无形中亲近许多，因而李豫开始叶老弟叶老弟的叫着。

“那天......”

叶云慢慢讲起第一次见到李白时的场景，身受重伤的少年，诡异的奇毒......

“......他虽然醒了，却很虚弱，因为那毒正在缓慢侵蚀他的身体。”

李豫听着，怒气陡生，不禁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的烛火闪烁。

“可恶！竟下如此毒手！”

“当时我也很震惊，什么人竟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对付一个孩子！”叶云点头应着，伸手护住油灯，忽然，他想起来什么，问道：“老先生，小白他是不是很早就凝气了？”

“嗯，他八岁时便已凝气！”

叶云心中一震，深深吸了口气，惊叹道：“果然！此等天赋，实属罕见！我想，这就是他被害的原因！若不是他已凝气，与普通人有别，只怕早已......唉，可惜，他的气海已被那毒素侵蚀毁坏！真是福祸相倚啊......”

“什么！”李豫更加惊怒，“你是说小七他气海废掉了！”

“嗯！”叶云沉重的点头。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李豫心中大震，半晌才回过神，沉声说道：“怪不得......刚刚我放出一丝元气，感知他体内，只觉得经脉晦涩难通。当时情况紧张，我草草叫醒他，倒也没有多想，没想到竟是这样......”

叶云道：“小白在家时怎么样？与同龄人相处的如何？”

李豫思索着说道：“这孩子虽然天赋过人，但为人谦逊。同龄人中，很多人跟他都是好朋友。这帮孩子以他为首，一起修炼，遇到什么疑难之处也是一同讨论。”

“以他为首......”叶云陷入，“没有什么矛盾吗？”

李豫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矛盾。就算有一些争执，一两天也就和解了。”

叶云幽幽说道：“未必！人心最是复杂善变的！”

李豫默然，良久叹道：“唉，当初我就应该跟着他！有我在，哪还有这么多事！”

叶云见老人如此，便安慰道：“不管怎样，人活着就好，老先生不必过于自责。”

“是啊！活着就好！”李豫长叹，忽然话锋一转，“叶老弟，你与流云宗到底有何瓜葛？今日，我看那关度山是下定决心要抓你回去！”

叶云沉默片刻，面露一丝苦笑：“我本是流云弟子，十多年前，我从那里逃出来了！”

“啊！原来如此！”李豫恍然，点头说道，“那你要早做打算，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定会再来找你！”

叶云轻笑道：“嗯，已经想好了，我决定回去！”

每个人都有秘密，既然叶云不说，李豫也没有多嘴去问他为何反出流云宗，也没问他为什么要回去。他只是默默点头，说道：“嗯......既然心意已决，万事小心！”

叶云点头，不再说话。

气氛变的安静，叶云盯着烛火，静静的想着心事，李豫则是盘算着如何尽快带着李白赶回去。

突然，叶云开口问道：“老先生，这一生，你可曾爱过什么人？”

李豫闻言，摇头笑道：“呵呵，老夫半生戎马，等到终于安定下来时，却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也就打消了心思，因此独身至今。”

叶云点头，又问道：“那先生对......对乱辈之情怎么看？”

李豫一愣，心下好像明白了什么，想了想说道：“唔......若是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两人相爱又有什么要紧。”

听到老人这么说，叶云猛然抬起头，有些激动的问道：“先生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这有什么！”

叶云喃喃道：“先生此心，异于常人啊！”

李豫感慨道：“老夫一生征战无数，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觉得能活着，按照自己意愿开心的活着，就是好事，管那些世俗礼法作甚！这世上，老夫最看不得那因循守旧之人，得不到心中所想，每日活在苦闷中，岂不是枉然来这世上走一遭！”

“先生说的好！”叶云抚掌赞道，“我不如先生远矣！”

“叶老弟为何有此一问？”

叶云摇头，只是苦笑。终于，他缓缓开口道：“老先生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李豫面色一正，说道：“叶老弟若无不便，请讲！”

叶云怔怔出神，手指无意识的摆弄着茶杯。

脑中一道大闸打开，往事历历，爱恨情仇，那段深埋的记忆涌现，瞬间淹没了他。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娓娓道来。

“我十二岁那年，拜入流云宗。刚开始，我只是个普通弟子，不过，一年后，我便凝气。那时苏慕见我天资出众，便收我为入室弟子。我那时很开心，心想苏慕他可是掌门的儿子，流云宗的核心弟子，有他指导，我将来的修行之路肯定会少去很多麻烦！但是，苏慕很忙，没有时间指点我，只由着我胡乱自学。一日，他来找我，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紫色的长裙，背着一把长剑，英气的脸上有着一丝笑容。苏慕让我叫她苏岚师叔，说他不在的时候，由苏岚师叔来指点我。她微笑的看着我，对我眨了眨眼，而我却冲着她扮鬼脸。就这样，她开始指导我修行。

“后来我得知，她是苏慕的亲妹妹，比我年长八岁。我也是少年心性，心想，不过是比我大了一点，干嘛天天装成一个夫子模样，总是教训我。于是，我经常趁她不注意，搞出一些恶作剧捉弄她，还跟一帮师兄弟跑出去，惹事生非。终于有一次闯出祸来，竟传到掌门那里。掌门得知怒不可遏，不仅下令要关我禁闭，还把她与苏慕狠狠训斥一顿。我记得她当时十分不服，梗着脖子与掌门理论，却被掌门扇了一巴掌。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苏慕和我急忙追上去，不断安慰着她。她哭泣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捂着脸对谁也不理睬。我俩费劲力气，才把她哄好。掌门可能后悔这一时失手，自觉对女儿有愧，闯祸一事便不了了之。从那以后，我心中有了一些异样。我不想再看到她哭泣，于是收起了顽劣的心思，每天认真的跟着她修炼。”

叶云盯着面前的虚无，脸上露出笑容，好像她正坐在对面，一脸柔情的看着他。

“那段时间，大概有六七年吧，我俩几乎形影不离，就连苏慕有时间的时候，我也跟在她身边。在流云宗，倒不如说她才是我真正的师父。而我的修为，可能真的是天资卓越吧，早已迈入三才境，还隐隐有赶超她的趋势。然而，随着修为提升，那种异样的感觉也跟着越来越强烈。那几年，有其他门派的青年才俊前来提亲，却都被她拒绝了。我不知道她的心意，我想，在她心里，我可能永远是个小孩子，我只能隐藏心思。我知道这样的心思在别人看来是欺师灭祖，传出去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变的闷闷不乐，慢慢疏远我。我本想问问她，后来一想，可能她看到我已成年，怕别人误会吧，所以才这样。终于，我再也无法忍受每天见面，却一句话也不说的日子，于是跟苏慕提出，要外出历练。那时苏慕，乃至掌门早已将我当作核心培养，见我如此要求，欣然同意。于是我没有跟她打招呼，就独自出了山门。

“我那时心境沉闷，只要遇到不顺心之事便出手教训，毫不留情。呵呵，叶无敌的名号，也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在江湖中悄然流传。但我心中却渴望再见到她，哪怕再见一面也好，这种想法每天都在折磨着我。有一天，我在路上偶遇一个流云宗的师兄，他告诉我各门派已齐聚流云宗，为的是那十年一度的‘英雄武道会’——顺便参加苏师叔的婚礼。我心中一惊，她要成亲了么？我匆忙赶回去，刚好碰到流云宗年轻一辈在比试中落入下风。我本无心上场，奈何掌门要挽回颜面。我为了快点结束这无聊的争斗，早点见到她，所以出手过重，伤了几人——这也坐实了流云叶无敌这个称谓，真是可笑——各派惊怒，掌门也是不喜，斥责我不该如此，以为我历练时杀戮过重，坏了心境，因此令我面壁思过，不许再出山门。那怎么行，我还要见她呢！可是，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为什么不来看我？难道真的不愿再见我吗？她成亲那晚，我看到远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祝福新人，心中更加苦涩。我默默的祝福她，祝她喜结连理，白头到老。我转身再次下山，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我想着，这次，就让我死在外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