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荒漠上的清晨分外寒冷，半人高的仙人掌在吸足了一晚上的水分后，开始蜷缩起来，将饱含汁水的茎部藏入沙硕底部，迎接一整天的烈日。
荒芜沙漠略有起伏，远远看向天边，一座由沙土组成的雄城矗立在地平线上，俯视沙漠。这是库拔城，因其常年战火纷飞，被称为混乱之城。
城边的街道上，黄沙纷飞的道路中，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在晃动，一大一小，慢悠悠地往城中央的方向走去，那是拉扎克和苏狄文父子二人，他们俩今天决定到库拔城最繁华的西市，去贩卖货物。
父亲拉扎克缺了条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摘下蒙在脸上的亚麻布，露出一脸的络腮胡。他的肩膀很宽，看上去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但是脸颊上没什么肉，显得有些消瘦，长期缺水导致他的嘴唇很干涩。
虽然拥有当地的名字，外貌也是极力掩饰，但他深邃的眼窝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这是个来自西方的外族人。
拉扎克清了清嗓子，抿了抿嘴唇，好让喉咙好受点，他发出沙哑的声音，扭头问儿子，“苏狄文，你今年已经十一岁了，马上就能申请加入教会了，所以，你决定好了吗？是加入教会，还是像我一样成为一个自由人，继承我的书籍，成为一个信仰自由的学者。”
儿子苏狄文也学父亲摘下蒙在头上的黑布，他长相有点混血，很俊俏，一双眼睛尤为明亮，看起来有点像是女孩。他的小脸上没有浓密的胡子，无法阻挡凌冽的风沙，马上就有细微的沙硕钻入他的鼻孔。
苏狄文吐掉口中的沙硕，“我……我要加入教会！成为非凡者！可以吗？”
拉扎克慈祥笑道：“当然可以，那么你想加入哪个教会？”
苏狄文抬头仰望天空，看到了被日头染红的辰曦，面上满是憧憬，兴奋地说：“拜火教！我想加入拜火教！”
拉扎克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拜火教啊……那么你想加入哪个教派呢？”
“红衣教派！”
“红衣……”拉扎克的眉毛皱起来。
拜火教会是古帕尔斯人建立的教会，信奉十三真神，以建立最纯洁的世界为宗旨，以古老的《庞斯法典》中记载教义，作为至高无上的行事准则，对教众颇有约束。因为对法典的不同解读和不同理解，拜火教无可避免地分裂，衍化为数支教义不同的教派。
红衣教派是拜火教的教派之一，也是掌握了库拔城的势力，大多是些普什人。
因为文字翻译的不同，他们对《庞斯法典》有不一样的理解，他们崇尚武力，教众往往都是以一当十的战士，拥有堪比火枪的破坏力。与此同时，红衣教派也是教会中狂信徒最多、最极端的教派，他们讨厌的外族人，排挤其他教会，以猎杀凶兽，驱赶异端作为荣誉。
苏狄文只有一半的普什人血统，是个混血儿，他要是想加入库拔城的红衣教派，恐怕还有些麻烦，他身上流淌着的一半血液，是属于“外族人”的。
拉扎克想让儿子改变主意，所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可是你也知道，我们家很穷，没什么余钱，我没了一条腿干不了活，你母亲手工缝线又挣不了什么钱……
“而加入红衣教派代价高昂，必须缴纳3000铜币，相当于三十银币！你还得等到14岁发愿，信奉萨鲁瓦三年，直到你年满17周岁之后，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教众……表现出色的话，才能得到魔药的配方。”
魔药！苏狄文眼前一亮。
众所周知，魔药不同教会为了加强统治，由信仰之神赐下神奇之物。
魔药的最初由来已经不可考究，据民间传说，是由黑夜女神为治愈瘟疫制造的。解药配方晦涩难懂，由神秘的动物与植物汁液组成，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理解它的真正配方。信徒得救之后，发现自己拥有莫名的奇异之力，能力非凡，远超普通人类，称其为“神迹之水”、“魔幻之药”。
一经问世，魔药名声大噪，在信徒之间互相传播，教会高层为了避免配方泄露，严格把控，逐步分析出了各种不同层次的魔药，简称为序列，序列数为9—1，数字越低，人体所产生的非凡之力亦是越强。
魔药的神奇功效让百姓趋之若鹜地加入教会之中，但只有心智最优、信仰最坚定的信徒，才有资格得到魔药的真正配方。
见到儿子不说话，拉扎克斟酌词汇，“黑夜教会怎么样，黑夜女神待人宽厚温和，传播广泛，庇护了千千万万的百姓，你的母亲也是信仰黑夜女神的……你可以成为裁缝、铁匠、木匠或者织工，这些职业都很稳定，也不需要缴纳多少钱，只要年满17周岁通过考核之后，自然派发魔药。”
“黑夜教会的考核相对轻松，只要三年内学好基本功，就可以轻松通过……”
听到这些，苏狄文的心情稍许低落。
黑夜教会属于中立派，信奉黑夜女神，自称是照亮黑夜的明灯，是星与月光辉的延续。他们引人向善，宣扬“爱”与“宽恕”，收纳各种不同种族的信徒，人数众多，遍布各行各业。但因为只掌握了「手艺人」这样的途径，所以教众信徒往往都能力平平。
「手艺人」能提高手指的协调能力，让人拥有出色的制作技艺。凡是出类拔萃者，通常都是城里有名的工匠、裁缝，制作优良的甲胄和武器。。
相较于相对平凡的「手艺人」，红衣教派常年驱除外敌，与异兽打交道，战力强横，掌握的可是「纵火者」这样的非凡途径。他们能轻易操控火焰，只是打个响指，便有火焰从指间缝里升腾出来，奇妙无比。
见到儿子情绪低落的样子，拉扎克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苏狄文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问父亲，“父亲，真的有神明吗？”
“当然有。”拉扎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儿子会那么问。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神，谚语里有说：耳朵听到的都是虚妄，眼睛看到的才是真实。父亲你也没有见过神，那么为什么知道会有神呢？”苏狄文继续问。
“你能这样思考，我很高兴。”拉扎克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觉得平时的教诲起了作用。对他而言，教育的目的并不是死板的将知识教给学生，让他们死记硬背，而是教给他独立思考的方式，这会不断刷新他对世界的认知，带给他崭新的人生。
他清了清嗓子，慢慢道：“神明有很多，祂们没有实体，不可被描述，我们通常以’祂’、’萨鲁瓦’、’黑夜女神’这样的称呼来作为代表，但其实我们的称呼也是错误的！
“人类试图去理解祂们，于是以自己的样貌和准则去衡量祂，给祂们起了各种各样符合人们理解的名字……神明真正拥有的名字，是人类无法发出的声音……
“人类是渺小的，而且不知死活、前仆后继地去追随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神，但因为本身的机体和文明过于低级，一旦真正接触或者感知到祂，必然会陷入无尽的梦魇和疯狂之中……”
“非凡者，就是触及到神明伟力，感知到神明的存在，行走在理智和疯狂边沿的那一小撮人……”
……
一进入西市，耳边就传来了零零星星的枪声，一直没有停歇，能看到几道黑烟从城中袅袅升起，看起来，是有人在闹市区里点燃了易燃物。
那些红衣教派的掌握了火焰的“纵火者”，往往都是喜欢闹事之人。
为了防止城市陷入混乱和恐慌，教会有严格的禁令，禁止教徒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非凡能力。但是遇到了非法入侵者，或者抓到了外来的细作，那么他们可以肆意地进行缉拿和追杀。
执法者一旦遇到这样的情况，便开始肆无忌惮地燃放火焰，在更多的人面前展现自己的非凡之力。但明眼人知道，这其实也是红衣教派默认的潜规则之一，他们自然希望让百姓们对自己深感畏惧，对信仰之神产生最本能的敬畏。
眼前的那些黑烟，不出意料的话，是外来的冒险者们没躲藏好，被执法的红衣教徒发现了，双方正在激烈交手。
苏狄文收回目光，问道：“父亲，那些冒险者们，他们会从红衣教派手里夺走库拔城的掌控权么？”
“不会的。”拉扎克的双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那些外来的冒险者，大多由海盗、罪犯、暴徒构成，他们无法无天，不将法律和禁令当一回事，通常来历斑杂，来自于世界各地，是一群琐碎散乱的乌合之众，甚至连组织也算不上。
“他们没有统一的信仰，更没有夺取库拔城的信念，没有在固定地方建立秩序的经验……
“他们乘坐着各式各样的船只远渡海域，来到咱们的故乡，深入沙漠，四处寻找古老的宝藏，心里毫无敬畏，只以为的凭借自身强大的实力和手上先进的武器器械，就能控制任何局面，于是四处惹祸生事……
“殊不知在人类当中，精神和信仰才是最强大、最宏伟的力量！”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穿过低矮的房屋，来到了西市。
西市最出名的特征来源于墙壁上的那些悬赏通缉。
按照父亲的说法，能够将头像印在纸上面的，无疑都是最臭名昭著的通缉犯。悬赏最高的大多是些罪不可恕的海盗，其次是流寇、逃犯、马贼，还有一些沙漠上的盗贼......那些印在纸上的数字大到令人吃惊，哪怕是最“廉价”的罪犯，也有五位数以上的银币。
苏狄文对金钱的概念来源于购物，他很小就会拿着家里的一枚铜币上街买米，可别小看这一枚铜币，这个时候一枚铜币能买两斤的劣米，也能买一盒葡萄干——对于这年头肚子都填不报的人们来说，葡萄干滋味甜蜜浓郁，充满了果子的芳香，是最好吃的零食之一。
而1银币能兑换100个铜子，每次见到那些通缉令上大到令瞠目结舌的数字时，苏狄文都会下意识地开始计算，这个印在纸上的人头，价值多少袋米面......于是他试图记下一些“名人”的名讳与悬赏金额，还有那些狰狞的面孔，但拉扎克会适当地制止儿子地举动。
“那都是些不好惹的家伙！就算见到了，也要装作不知道，他们可是能够公然与教会对抗的存在！”拉扎克这样警告儿子。
......
虽然天色尚早，但西市已经开始纷纷攘攘，商贩们各自在准备自己的货物，等到天彻底亮了，就开始贩卖。
拉扎克带着儿子，找了块坍塌的泥巴墙前坐下，他在断腿上的裤管上打了个结，以免地面上的泥沙灌进去。
这个位置选的不错，左右两边是街道，身后是塌墙的一个大洞，要是街道上开始交战，马上就能从泥洞里钻出去逃命。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不伦吃饭还是睡觉，都要提前找好一条随时可以逃命的生路，这是最关键的。
坐下后，拉扎克从宽大的袍子里掏出一只破旧布包，将沾满泥尘的袍子摊开放在地上，依次从布包里取出东西放在袍子上：两瓶自酿的野葡萄酒、四朵蔓生花、三串珠玉首饰、一件精美的镶嵌着闪烁亮片的嫁衣，还有几张信封纸，以及鹅毛笔和墨水。
最珍贵的应该是嫁衣，上面的刺绣是两只展翅欲飞的火鸟，那振翅高飞的冲劲透过一针一线颖脱而出，尽显细腻……嫁衣缝地很精致，这是母亲肖希娅出嫁时穿过的，这次和珠玉首饰一起拿出来卖掉，是想换取些多余的铜钱，供苏狄文进行成年礼，加入教会。
野葡萄酒，这是拉扎克自己采摘酿造的，是南方一些航海家们最爱喝的东西，可惜这里是荒漠，距离海很远，这里的人通常喜欢喝一些清口的饮品，对果酿酒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不值几个铜钱。
四朵蔓生花来自于神秘的雷吉斯山脉，那边常年雷暴，草木难生，但长出来的植物却可以当做某些魔药的材料。这是一场赌局上，拉扎克跟一个酒鬼打赌赢来的，应该也值一些钱。
而信封与纸币，那是拉扎克的吃饭的家伙。
他是一个渊博的学者，作为一个外族人却能在这“混乱之城”生活，全因他曾经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因为牵及战火，学校被人拆了，他就帮着普什人打仗，驱赶凶残的哈图拉人，后来缺了条腿之后，只能在街头替人写信、念信、翻译，挣些小钱给家里用。
天彻底亮了，气温也逐渐升高，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小贩们支起摊子，将成筐的物件挪上去，货商们推着独轮车开始运货，脚夫们牵着骆驼走来走去，骆驼上已经坐了人，但它们的主人知道，总会有些顺路的冒险者，需要搭便车，而在这荒芜的沙漠里，没有骆驼寸步难行。
街道上，不同的吆喝声开始响起来。
“五颜六色的镯子咯！”
“来自沙漠底下，陵墓深处掏出来的陶瓷，刀剑，还有长茅咯！绝对是一等一的尖货咯！”
“这是来自东海，绝色人鱼身上扒下来的鳞片咯，色彩斑斓！可以当做魔药的材料，还可以送给妻子和女儿哩！”
“本土的猎犬！牙齿锋利，一日食两顿肉，绝对凶悍，探险的最佳伙伴，永远都会保持忠诚！”
拉扎克也扯起嗓子，开始吆喝叫卖：“文字代写，文字代读，普什语，哈图拉语，帕尔斯语，西罗曼语，闪米特语，还有很多好东西等着卖呢！”
……
一转眼就过了午时，街上车马粼粼，尘土翻飞。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苏狄文感觉有些困了，他毕竟年幼，早上起的太早，缺乏睡眠使他精神困顿，坐都坐不稳。
苏狄文把脑袋靠在拉扎克的身上，迷迷糊糊地问：“父亲，我真的能成为强大的非凡者么？”
“当然咯，我的孩子！”拉扎克沙哑稳重的声音传来。
“你身上留着普什人的血液，受到古老神明的血统庇护，只要坚定信念，不在混乱和疯狂中迷失自我，你就能和传说中的黄衣人哈塔斯一样，成为能力卓绝的非凡者！”
哈塔斯！苏狄文精神一振，瞌睡虫不翼而飞。
他知道，哈塔斯可是大名鼎鼎的“牧羊人之神”，传说祂本是个普通的普什人，一个慈祥和蔼的牧羊农，在一步步成就非凡拯救世人之后，祂逐渐成了神。
关于哈塔斯，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流传在世上，有人说祂身着黄袍，有柔软的面具和人类的样貌，有人祂是“风”的象征，是“水”的死敌，被称为“无以名状者”或“深空星海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