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虎视眈眈的看着张烨烨，想要在屁股上狠狠来几下。

“嗯……”弥勒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道，“试试能不能出来。”

张烨烨歪了歪小嘴，振振有词道：“不用试，舅舅怕我乱跑，没教过怎么出去。”

弥勒目瞪口呆，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就信了熊孩子的鬼话，还好有白衣闯阵。

白衣连忙起身，闭着眼在莲台上乱撞，处处碰壁，纤纤玉手高高扬起。

张烨烨乌溜溜的黑眼珠眨个不停：“哼！不带吃的进来，还想打人？我又没说过可以出去。”

白衣捧着张烨烨的脸蛋揉来揉去：“小郎君是不是经常挨揍？”

张烨烨诧异反问：“白衣娘娘好可怜，都这么大了还没带过孩子，不知道小孩子挨揍长得快？”

白衣差点噎着：“谁说孩子挨揍长得快？”

张烨烨翻了翻白眼：“奶奶、舅舅、我娘、我妈……每个人都这样说过，白衣娘娘刚才是不是也这样想？”

白衣边点头边道：“你爹也这样想？”

弥勒立刻竖起耳朵，屏声静气。

“没爹。”张烨烨愁眉苦脸道，“不过我娘想给我找一个娘娘腔当爹，真是丢死人了。”

白衣反省片刻，又问：“你爸也舍得打？”

“爸？是哦，我还有个爸。”张烨烨唉声叹气道，“都不记得我爸长什么样了，应该也姓张吧？”

白衣强按下抓狂的心思，笑眯眯的问：“想不想长得再快一点？”

张烨烨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想，再长就得去上学了。”

白衣捋了捋袖子，下定决心帮熊孩子尽快成长时，耳畔传来一声轻笑，“菩萨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一个。”

白衣愕然抬头，另一座莲台上，程伟取出后世陆压那对竖瞳拍入两只灰狼额头。

弥勒以下，无不惊悚万分，陆压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释迦牟尼的报应在哪？

“舅舅！”张烨烨拉着汪直雀跃欢欣，冲白衣耀武扬威道，“还要揍吗？”

“啪啪”数声，白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张烨烨屁股上来了好几下，“小郎君盛情邀约，却之不恭。”

张烨烨愣了楞才道：“女孩子不可以随便摸男孩子屁股，这样嫁不出去。”

一道鹤形白光自汪直背后的葫芦冲了出来，带着哭腔道：“我呢，我呢，阵前起义，功劳最大……”

程伟携大郎、二郎转进，又把鹤形白光塞了回去，“杀性太重，能开口人言已是破例，好好改造，以观后效。”

白衣冷冷的道：“帝君借孩童之口构陷我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程伟忍俊不禁：“菩萨真是会说笑，灵山里十层、外十层的把两孩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谁构陷谁？弥勒僧主吃的多，睡觉还特占地方，我一点没兴趣都没有。”

“僧主？”弥勒眯了眯眼，“千年一瞬，惟有帝君来去自如。”

程伟根本不愿接弥勒话茬，顾左言他道：“请弥勒僧主转告希望释迦僧主，日后行事当心怀敬畏，不要再逮着一个两岁的孩子不放，更不要突破为人处世的底线。”

“两岁？”弥勒看了看正对着他挤眉弄眼的张烨烨，泛起阵阵无力感，“谁家两岁的孩子会挖苦人？”

“时间会证明一切，弥勒僧主同样是见证人。”程伟破空而去，双方都无心谈及灵山一地烂摊子该如何收拾，谁都不愿意低头，不了了之是最好的结局。

鬼门关沸腾喧闹，一点都不像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门户。

程伟和张烨烨在某些人眼里是麻烦制造者，同样的，他们眼里也有麻烦制造者，刚在地府游荡一圈的程冲当之无愧，还多出一些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味道。

郑众、乔武最先感受到这种气息，两大碗浓香扑鼻的烈酒满满当当，他们吃过一回苦头，坚持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程冲先干为敬后，很是愤愤不平，抢过乔武的配剑就往自己胳膊上招呼。

“老夫干了。”郑众啼笑皆非。

“一滴千金，粒粒辛苦，郑大人的酒我替了，乔县尉年轻力壮，必须自个来。”程冲喜笑颜开道，“这是陈都护、关校尉的一番心意，辜负不得。”

神荼、郁垒面面相觑，一场白事硬生生的被程冲折腾成红事，真是活久见。

“卑职在地府游荡了半个多月，彻彻底底的悟了，活着就要痛痛快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程冲拍案而起，声嘶力竭道，“百战而没，虽死不悔。”

郑众暗叹自己瞎了眼，前些日子竟然还为程冲的安危担心，祸害到哪都是祸害。

“军侯威武。”乔武昧着良心恭维。

“再威武也只是军侯，校尉就不想了，陛下总得赐个司马之类的头衔吧？”程冲耿耿于怀，假死成全了家族，半点好处都没能捞到。

“活着可以。”郑众一针见血。

“我已经为大汉死过一次了，下半辈子给阿翁养老送终。”程冲总能为自己找到开脱的借口。

“舅舅，养老送终是什么意思？”张烨烨的声音突然响起。

“继承家产。”程伟接踵而至。

“阿翁……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把家产放在眼里。”程冲嬉皮笑脸道。

“带他去植树。”程伟瞥了神荼一眼，“戈壁不成绿洲、不准回来。”

神荼轻车熟路的往程冲嘴里塞了个馒头，半拖半抗的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诸位见笑了，程冲性子太跳脱。”程伟又让人上了些酒菜，酒过三巡后问，“郑将军有事？”

郑众直来直去道：“确实是有事相求，陈都护新没，今上登基，恐班超孤悬在外，不能自立，遂下诏征其还。但信使前日从西域归玉门，言班超拒不奉旨，募兵于阗，击破尉头，斩六百余人，疏勒已安，可是……”

程伟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人间事，人间了。若我今日强行插手，他日必回迎来数十倍的反噬，后果难以预料，很可能会更糟。”

郑众苦笑：“先生不必为难，来之前我也这样想过，总得尽一番人事，才能心安。”

程伟又道：“郑将军来的正好，我虽然不宜出面，却可成全陈都护、关校尉再为大汉尽一分力。”

陈睦铮铮起立：“死亦为汉鬼，镇抚西域，是我都护府本职，请先生成全。”

关宠附言：“请先生成全，圆我两千将士生前夙愿。”

建初元年（公元76年）对于西域三十六国来说，注定是极不平凡的一年。先是大汉与匈奴你来我往的战了个不死不休，此消彼长之下，好不容易熬到春耕时节，本以为会有半年时间修养生息，不曾想，进入四月之后，又有阴兵过境的传闻甚嚣尘上。

起初，谁也没当回事，因为消息经由尚在汉军势力范围内的伊吾、蒲类两地传出，最先坐实传闻的反而是车师后国匈奴驻军及车师后王涿鞮。

当时，正值又一年的五月端午，金蒲城早已物是人非，成为匈奴驻军的屯城。

没错，就是屯城。

单于乌累决定在天山北效仿汉军屯田戍边，且人数百倍之。

车师新任后王涿鞮含泪吞下苦果，装作甘之若饴，逢年过节还得不辞辛苦的奔波劳军。哪怕端午这种汉人专属大节，去了肯定没错，不去则会成为匈奴日后兴兵的借口。

于是，涿鞮领着族人驱赶着牛羊，在端午节这天黄昏抵达金蒲城。

车师后国连续三年、历经汉与匈奴轮番耕犁，早就破碎不堪，倾尽所有才凑够五百牛羊。

可匈奴头人看不上牛羊肉之类的俗物，期待中的汉地美酒、酱菜半点都无。

涿鞮连金蒲城都没能进去，领着族人在城南五里外扎营。刚入夜便出了怪事，还未交割的牛羊连同战马躁动不安，似乎是即将地动的前兆。

涿鞮连忙命族人拆去毳帐，仍然不得安宁，这时，又有隐隐约约的歌声传来。

涿鞮侧耳细听片刻，顿时面无人色，腔调似曾相识，耿忠死守疏勒城时，经常能听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闻其声，似从四面八方来，却不见其人。

涿鞮摸黑狂奔，数次跌倒之后，跪在金蒲城南门外，语无伦次的哀嚎：“大人……救命啊，有鬼！”

匈奴守卒无情射杀数名叩门车师仆从，匈奴头人这才慢悠悠的露面，一根麻绳将涿鞮拉上城头后，忽有蹄声如雷东来，黄沙遮星蔽月，战歌似深海狂潮，浪拍九霄云外。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匈奴敬神，自然知道阴兵借道一说，连夜宰杀牛、羊、豕祭祀战场亡灵，满城骇然。

翌日凌晨，天降大雪，漫漫戈壁，玉洁无边，战歌似雷，滚滚西进，蹄印如血，浩浩荡荡。

一夜未眠的匈奴头人立刻下令收敛方圆百里内汉军骸骨，裹麻深埋，枕土东望。

两千阴甲彻夜不息的奔走在乌孙、龟兹国大宛、安息、大月氏、康居、浩罕、坎巨提、乌弋山离……

西域诸国纷纷深陷歇斯底里的慌乱之中，那如泣如血的战歌夜夜入梦。

惟有博格达峰至始至终保持圣洁，偶尔会多出几声狼嚎和孩子纯真的笑声。

转眼已是六月底。

这一日，卜也思一步一叩首的来到山脚下，血肉模糊的双手紧握匕首，在胸腹之间来回比划着，似乎在考虑如何避开要害，肠穿肚烂而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