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皇城。

一道黑影似流星般从观稼殿上空划过，重重地砸向坤宁殿。

数声巨响之后，某间寝殿正脊坍塌，喧嚣四起，尖叫连连，平静了十年的深宫禁闱再起轩然大波。

“只有一人，不用陛下移驾。”刘美人紧紧抱住想要迈步的赵恒。

“无视宫禁国法，这些神异当真该死！”赵恒怒火中烧，一字一顿地道，“凡天下人死亡，非小事也。壹死，终古不得复见天地日月也，脉骨成涂土。死命，重事也。人居天地之间，人人得壹生，不得重生。得再生者，是为天地之大私。”

子时过，夜未央。

东京城的宵禁刚刚开始，宽阔的街道之上，数十队禁军出营禁夜，呵斥声、敲打声频频响起。狭窄的小巷之间，寥寥无几的更夫穿巡报时，不断地提醒人们，此时应闭门闭户，出入论罪。

深秋迷雾于此时缓缓升腾，似雪似霜，似梦似幻，沉睡的人们梦境更加深远，就连鸡鸭猪狗也陷入了来世为人的黄粱一梦。

夜，静的有些可怕！

广福坊一栋二楼小院中，些许私语，随风飘落，“这就是两仪微尘阵！哪个王八蛋说玄始帝君只是虚晃一枪？害人不浅……”

“嘘……是道德天尊他老人家说的！”某人一边回应，一边出手试探，“不一定是两仪微尘阵，我们还是清醒的……”

“呵呵！”清冷的笑声，透着嘲讽，打乱两人阵脚，绝仙剑穿窗而入，以剑气绕颈，血光四溅，“清醒？你们永远也清醒不了！”

灵护庙纠察司随即涌进小院，绝仙剑朝着下一处神异显形之地掠去，“钱财平分，宅若无主照旧！”

开宝寺，福胜塔。

“还真动手了！”当世弥勒缓缓摇头，神情颇为不屑。

“玄始帝君似乎受伤不轻。”白衣说。

“所以那少女才会大开杀戒，这理由可是够冠冕堂皇的。”当世弥勒冷笑。

“真是两仪微尘阵？”白衣抬头看了看浓浓迷雾。

“阴阳鱼不露头，无法演化五行，此阵半废，虾兵蟹将倒是无法挣脱。”当世弥勒说。

“好纯粹的剑意，不知她出自何处。”白衣感慨道。

“江山代有人才出，未来真是令人向往，不知玄始帝君那时光法宝能装下多少人？”当世弥勒叹道。

“弟子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在那一瞬间有股错觉，似乎躺在莲台之上。”白衣忽然红了脸。

“不知是谁遭了他毒手。”当世弥勒莞尔一笑。

“啊……”白衣心中陡然一动，情不自禁地惊叫失声，满脸骇然。

“是谁？”当世弥勒皱眉。

“肯定是弟子想岔了，很似我佛气息。”白衣战战兢兢地道。

“先渡彭尚义入你门下，再图呼延氏母女。”当世弥勒沉声道，“和尚倒要看看，相国寺里面的那人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孤绝的倩影扑来，剑意滔天，层层迷雾之中，忽有千万雪花飘飘洒洒，木制福胜塔发出阵阵咯吱声，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倒下。

“诛仙剑阵！原来是截教余孽！”当世弥勒怒目咬牙。

“老娘替天行道！”绝仙剑拔地而起，削去福胜塔塔尖，转身掠向迷雾深处，“这是白衣嫁妆，睡了我家帝君怎能不送添箱之礼？”

“卑……卑鄙！”白衣浑身剧颤。

“无妨！”当世弥勒聚神凝视未来，忽地开怀一笑，“今后的某个时段，你触到了玄始痛处，这是在提前敲打你。”

程伟撞破某间寝殿正脊，轰然下落之际，强忍着剧痛把四根楠木横梁纳入时间通道，庑殿的两尊押鱼石像却一东一西砸向幔帐，两者无法兼顾，他直接扑向床第，卷着一微露香肩的少女撞在了殿门上。

破殿、下坠、救人呵成一气，后知后觉的二八少女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放声尖叫，手脚并用，乱抓乱踹，没头没脑的袭向陌生男子。

程伟连忙松开怀里的少女，想要站起来，却被少女紧紧抓住胸腹间的创口，白花花的肠子就这样被拽了出来，他苦笑道，“这位娘娘勿惊，请先把手松开。”

少女闻言又是一惊，下意识地紧了紧手心，阵阵滑腻传来，忍不住低头看去，顿时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向后方退去，本就衣不遮体，刺啦几下，又露出几丝雪白，捂胸盖腿之时，歇斯底里的尖叫道，“不要过来！”

程伟也不接话，捡起地上的裘衾扔了过去，连退四五步，示之以安。

惊变起于瞬间，又悄然落幕，正在耳房休息的两名宫女推开殿门冲了进来，俱是衣冠不整的喊道，“长公主！”

程伟心里顿时一松，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君子不欺暗室，他伸手招来一片光明，待寝殿内亮如白昼，又走到角落里，取出一瓶酒精开始清理创口，血势始终无法止住，他只好任由玄气自双目内溢出，黑色帝袍再度袭身。

殿外呼喝声渐起，持械内侍纷纷围了上来，二八少女趁着程伟转身已披上长袍，看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一分为三，心里半是惊惧半是感激，步出殿外之时，尽管程伟身后的龙袍已然显形，她仍期期艾艾地表达着歉意，“对……不住！”

程伟负手不应，身处深宫禁闱，他不想乱窜，更不愿意一走了之，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候蓝继宗等人的到来。

十来名内侍持械冲进寝殿，虽说殿内有无灯自明等神异，面对黑色龙袍，他们还是毫不犹豫的松开了手中弓弦。

程伟接住一轮箭雨，才轻飘飘地道，“请各位稍安勿躁，要打要杀，等蓝继宗来了再说。”

一名押班外出，片刻之后，十来名内侍有序撤离，不慌不忙的关门上锁。殿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仅将寝殿围的水泄不通，还搬来了桐油和便桶，以做驱邪之用。

程伟哑然失笑，细细打量起殿内的布置，并无一丝奢华，也无五彩斑斓，可能与赵恒崇尚节俭有关，更可能是少女的性子使然，既然称之为长公主，想必就是寿昌长公主赵清裕，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出家修道，名为报慈正觉大师。想到这里，他心里没来由的一寒，怎么会这么巧？明年修道？正想唤醒记忆深处，身体突然一阵飘忽，似有崩溃之兆，他顿时一头冷汗，“不是呼延氏吗？怎么又冒出个赵清裕？”

正在这时，蓝继宗缓缓地敲响殿门，“贵人安好？”

程伟回过神来，笑道，“蓝都知再晚来一会，我就被熏死了。”

蓝继宗这才推门而入，看见一身鬼气的程伟身穿黑色龙袍，顿时一头冷汗，再也不敢直视，“罪在老朽失职，御下不严，方累贵人受创。”

程伟摆摆手，“无妨，他们想来，防不胜防。”

蓝继宗微微躬身，“请贵人再次移步观稼殿，陛下和娘娘一直挂怀。”

程伟一边迈步，一边自嘲，“陛下是想让我赔这庑顶。”

蓝继宗稍微自在了一点，“陛下和娘娘皆是心慈之人，只是关心贵客伤势。”

两人绝口不提寿昌长公主赵清裕，仿佛冲撞一事从来没发生过，是不是真没发生过得看赵恒怎么想。

寝殿之外，内侍、宫女已去七七八八，偶有几个持灯站立，也是紧闭双眼、以头贴胸。反而是某些宫殿的门窗缝隙之中，冷不丁的传出几声惊叹。程伟恍若未闻，蓝继宗却是红了脸，开始讲解宫中各种景致由来、优美之处。

拖延之意分外明显，程伟明白，赵恒需要时间消化他坠地后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当事人赵清裕的所见所闻。

两人走走停停，小半个时辰之后才至观稼殿，赵恒和刘美人站在殿外相迎，显然是为了程伟遇袭一事表达歉意。

尽管赵恒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程伟的状态吓了一跳，“这龙袍可比朕的威风多了，朕还是第一次看见龙有九首。”

程伟先是一个深揖，然后才道，“九于陛下来说代表至尊，对我来说则代表终结，这种形态并不是好事，只有伤势过重或是大战将起时才会如此。”

赵恒汗颜，“都是朕的不是，治军无方，才酿此恶果。”

程伟不以为然地道，“陛下错了，神异入尘世本就该死，若是人人都像他一样，敢于亮剑，我的存在就毫无必要。纵然为人所胁迫，亦可嘉奖。”

赵恒摇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勇气可嘉，法不可恕。”

程伟又道，“若不是他刺我一剑，陛下岂不是畏神如虎？”

赵恒想了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程伟露出些许笑容，又问，“可是吓着娘娘了？”

刘美人缓缓摇头，“贵客若是不开口，可能会吓着妾身，现在看来，这身装束反而令人精神许多。”

程伟则叹了口气道，“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身装束其实是一道枷锁，不穿会死，穿上就要卖命，如有可能，我永远不愿穿上。”

赵恒问，“枷锁？”

程伟笑了笑，“天无二日，若是姬发现身，陛下只需说十个死字，他必然身死道消，永无回头之日。”

赵恒眯了眯眼，寒光四射，夜空似有雷霆闪过，“于贵客来说也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