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骥按下疑问和不安，带着苟文前往牢狱探望崔达。然后便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摆了张桌子，拿出一壶好酒加一盘花生米就在一旁好好听着这个名为苟文实为崔敬的人到底要做些什么。让朱骥疑惑并感到意外的是，苟文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从随身的行囊中拿出了一件新衣服，甚至还当着朱骥的面抖落抖落似在证明并没有藏东西。朱骥有些迷茫，那件衣服除了沾染了一些泥土就是一件很普通的粗布麻衣，没什么变化。苟文也说了一些家常话语，大概也就是崔达的家人过得很好，让他不要担心，协助官府调查案件。之后便再无任何举动。朱骥碟子里的花生米还没吃完，苟文就向朱骥请辞说还有要事在身，于是就和那个仆人匆匆离去，朱骥满腹疑问，有些说不清楚的怪异。他送走苟文之后，就返回来拿着那些衣物从里到外都仔仔细细的检查了许久，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只是脏了一点而已，朱骥摇摇头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就离开了牢狱。

朱骥回到县衙后院，找到正在趁着阳光正好打着小盹的于谦说道：“大人，崔敬已经离开了。”于谦睁开眼睛，然后说道：“可有什么意外发生？”

“出乎大人所料，并无任何意外发生。崔敬就给了崔达些许衣物然后还说了一些崔达家里的情况。然后就匆匆离开了，说是有要事在身。”朱骥说到。

“哦？可有检查那些衣物？大概说了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听？崔敬从开封山水迢迢赶到此地，可没那么简单。”于谦追问到。

“嗯，小的里里外外都把那些衣物检查了一下，就是有些灰尘，想必是赶路的时候掉在了地上。至于崔敬说了什么，小人听不大真切，但大概是说崔达妻子儿女最近生活挺好，无忧无虑。崔达的父母也都怡然自乐，让他好好配合官府，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言语了，不知大人有何疑问。”朱骥思考了片刻之后说到。于谦抬抬手示意了一下朱骥然后也不回答，闭上眼睛轻轻摇着躺椅，太阳的光茫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于谦的脸上，显得更加的静谧而自然。良久，于谦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对朱骥说道：“去，把崔达带上来，当众受审。”朱骥应了一声然后就大步向牢狱走去。

只见得众捕快“噔噔”的敲着杀威棒，嘴里拖着长音高亢的喊着：“威~武~！”显得庄严无比。朱骥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两个捕快押着崔达，只见得两人用力一按将崔达按跪在地上。此时的崔达早已换上崔敬送的那一身衣服，比起前几日的狼狈之状来说，今日倒有些体面的味道。只见得于谦熟能生巧，手中惊堂木往下用力一拍随即出声大喝道：“堂下所跪何人，哪里人氏。报上名来！”一切都按照约定俗成的审案程序走着，井然有序。

“草民崔达，开封人氏。”崔达谦卑的付下身子淡定的回复到。

“崔达！本官且问你，本官数日前见你殴打本地村民，且与本县县令发生械斗。可有此事？”于谦正襟危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等到崔达回复之后于谦厉声问到。

“此事属实，草民认罪。”崔达语气不变，仿佛料到会有此事一般。

“本官得知，你是因为不能收到粮食导致恼羞成怒从而大打出手？”于谦继续问到。

“是，此事属实，草民认罪。”崔达依然没有波动，如一台回复机器一般。

“本官且问你，为何逼压荥阳县令签订字据，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你且从实招来，少受一些牢狱之灾。”于谦突然转入正题，不理会此前崔达所认之罪。

“草民一时鬼迷心窍，觉得趁洪水来临，又看到荥阳此地没有修建堤坝必定会导致洪涝，所以小的就暗暗的拟写了这一份字据，然后给张大人签字画押。不过签字据这件事儿，是你情我愿的，我是为了事后的数倍粮食，而张大人是为了让荥阳的百姓在灾后有粮吃，并不存在草民逼压张大人。”崔达听闻于谦此话，竟不卑不亢的说到。于谦略微思考，直接拍下惊堂木说道：“传张春！”一个个的捕快如接龙一般又拉着长音喊道：“传~张~春！”

片刻之后，一身便服的张春被捕快带了上来。自洪水泛滥以来，张春身形日益消瘦。这几日赋闲在家倒也瘦出了些许棱角，看上去并无此前那么油滑与昏庸。张春跪在崔达的身边然后伏下身子说道：“带罪之人张春叩见巡抚大人！”于谦点点头然后直接问道：“此人你可认识？”张春下意识往身旁看了一眼，看到了一身新衣的崔达，然后谦恭的说道：“小人认识，崔氏大管家崔达。”

“本官问你，此人说当日你以县令的身份与他签订的字据是你情我愿的，此事是否属实？”于谦拿出那份字据然后对张春说到。

“属实。小人当时未能按照大人吩咐修建堤坝，事后悔恨不已，在慌不择路的事签字画押了此份字据，实在昏庸至极，若不是大人及时赶到，小人即将成为荥阳的罪人。”张春极为愧疚的说到。倒惹得身旁的崔达轻哼一声。于谦也不管这个，他又对崔达说道：“崔达！本官问你，你既为崔氏大管家，你在荥阳做此行为，为何崔敬一无所知？为何纵容你擅自将数量如此之多的粮食出借他人？你且从实招来。”

“大人有所不知，这件事是出于草民的私心。我姓崔，崔敬也姓崔。我们两家在祖爷爷辈是以兄弟相称的，只不过崔敬那一辈是大房，我是二房。后来到了爷爷辈，我们二房因为生意的失败而使当时的崔氏损失惨重。是崔敬独自一人在外然后拯救了整个崔氏，崔敬念及旧情，将我年迈的爷爷聘为管家，三代为管家。草民看着崔敬吃香的喝辣的，而草民只能吃一点残羹冷炙，心有不甘。就偷偷的骗崔敬说，西南最近极度缺粮，可以将粮食售往西南牟取暴利。然后小人从中截取这一批粮食纳为己用。以为可以将租子以十倍收回来从而将崔敬压过去，让我一房成为崔氏的主事者。崔敬对此一直不知，只是前端期间问起粮食的去处，草民心中慌张，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大人恕罪。”于谦这一问，崔达竟然吐露了关于崔氏不为人知的秘辛，这倒是使得周围的人一阵唏嘘。伏下身子请罪的崔达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有些竟莫名的有些难过。

于谦摸了摸胡须没有对崔达这番话进行任何的回复，而是对堂下的捕快说道：“来人，把张春带下去，后堂候审。”于是户张春就提着衣袍跟着两个捕快走了出去。

于谦盯着久伏未起的崔达然后从厚厚的卷宗中抽出一卷文书然后问道：“这份文书，是有人告你以崔敬的名义强抢百姓土地和擅自更改他人土地所在，将肥沃雨水阳光充足的土地强行换为贫瘠的土地。可有此事？”于谦将那卷文书丢在崔达的面前然后说到。原来是于谦在整理卷宗的时候，从积满灰尘的架子上发现的。崔达稍稍抬高身子，看着卷宗上的日期和内容，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数。他在于谦看不见的角度转了一下眼睛然后老实的回答道：“是，确有此事。草民罪孽深重。”

“尔为何借崔敬的名义，此事与崔敬是否有关系？”于谦穷追不舍的问到。

“一切都是小人贪心作祟，在数年前便有看不惯崔敬的心思，一直在不经意间破坏崔敬的声誉，但不敢做得太明显。虽然草民很想取代崔敬的位置，但大人一查便知，此事与崔敬并无关系，当时崔敬正在京师商谈生意，回来之后这些土地已经成为草民的囊中之物，小人更不可能将此事告知崔敬。若非大人提起，小的甚至已经忘却。”崔达不愧是崔氏的管家，须臾之间便已想好措辞，自觉地滴水不漏。但于谦脸上的笑容更甚，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确实，从一开始，崔达仿佛并不是以一个罪犯的身份跪在此地，更像是以一种证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侃侃而谈，丝毫没有作为一个罪犯的紧迫感，这难道是崔氏大管家的风范？可老话常说‘家丑不可外扬’。于谦并没有将崔达逼到绝路，崔达确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此事如饭后谈资般说出来。即使崔达说的都是假的，那也给崔氏这个光辉的招牌印上了一层阴影，实在不是道理。

于谦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作为崔氏的大老爷的崔敬不会大老远的跑到荥阳来对一个心腹爱将说一通无用的话语。那些平常的话语想必隐藏着一些关键的信息，按照于谦之前的经验，无外乎两种情况，报喜和报忧。报喜自不多说，报忧则就是把崔达的妻子儿女作为筹码胁迫崔达去做一些事情。假如是这种情况，那说明崔达就差不都被崔敬所放弃。

于是于谦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突然看到崔达身上还有些黄泥印记的新衣服，想到一个词——自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