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小城本就不算高大的城墙更显低矮，城中洒满了赤金色的落日余晖，城门口立着一位身着素白衣衫的少年。

　　少年名楚浩，他身形消瘦，一头长发被黑色布条束起。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眼睛的形状，眼尾微微上翘，有些像丹凤眼，可楚浩的眼睛并不狭长，更不会显得凌厉，在这么一双眼睛的映衬下，他的面容仿佛都柔和许多。

　　楚浩的眸色是十分纯正的黑色，苍凉深邃，他的神情木然疲惫，脚步声也有些拖沓。

　　楚浩转头与守在城门口的中年男子吕庆打了个招呼，便沿着城墙向北边走去，最终消失在了北边的树林中。

　　子虚城三面靠山，与外界连通的只有西边城门口的一条官道。吕庆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开始沉入地平线，西边的天空都是金红色，他估摸着时间，顺着官道看去，视野尽头果然出现了四五辆马车。

　　这些马车上除了车夫，剩下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他们都是去往子虚城西边的新封城求学的学子，子虚城并没有书院。

　　吕庆眯起眼，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中突然钻出来个华衣少年，正向他挥手，等到马车更近了些他才认出来这是子虚城中江家的独子，江丰年。

　　吕庆看着已经有了几分成熟的气质的江丰年，回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场大雪。

　　神州大地，七国并立。韩国濒临东海，子虚城位于韩国最西边，再往东就是神州中央的十万大山，因为此种独特的地理位置，子虚城一年四季的气候都颇为温和，数十年也不见得会下一场雪。

　　但在十六年前的那个冬天，来了场大雪，雪下了一夜，次日午后雪势才缓了下来，而那时街道上的层层积雪已经可以没过成年人的膝盖了。江丰年就是在那个雪夜出生的。

　　之后子虚城又是十年不见雪，而在六年前的冬天，又是一场持续一夜的大雪，在雪停后的那个清晨，吕庆在城门捡到了两个人。

　　子虚城北边的树林中有一座庙宇，庙宇不大，墙壁屋檐上的色彩都开始泛白，墙角处还有些不明显的裂痕，显然废弃已久。

　　树林的地面上盖满了枯枝落叶，楚浩踩在上面，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声。他停在了庙宇门前，粗糙刺耳的摩擦声传入他耳中，庙宇的大门从里面被缓缓拉开，楚浩的眼神涌现出神采。

　　大门完全打开，庙宇中却是空荡荡的，楚浩一愣，片刻后，一个脑袋才从右侧门板后探出，少女愣愣地看着楚浩，楚浩也这么看着她，眉眼中都是温柔。

　　少女长相与楚浩有几分相似，这是他的孪生妹妹，楚月。

　　楚月的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她对着楚浩眨巴眨巴双眼，楚浩呼吸一滞，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他轻笑一声。

　　“哥哥。”楚月的声音软糯糯的。

　　楚浩伸手在楚月的头顶轻抚两下，楚月比他矮半个头，这么摸起来的确很方便。楚浩走入庙中，把两侧大门快速合上，这次门轴转动的摩擦声就变得尖锐起来，他把门栓拉好，庙里顿时有些昏暗起来，只有两侧墙壁上的小窗透进来几缕橘红色的阳光。

　　庙宇在外面看着很小，进到里面反而只觉空荡荡的，除了庙宇中间的一座石案，就只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而在楚浩和楚月来到这座庙宇前，这里只有这座石案，而石案上除了一层积灰什么也没有。

　　如今石案上倒是放了不少东西，其中书本占了石案上大半地方，楚浩并不识字，这些书都是城里的夫子借给楚月看的。

　　其中有一本书是翻开的，之前楚月应该就是在看这本书，楚浩把头探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觉头昏目涨，横竖撇捺点勾折，分开来看楚浩都认得，但组合在一起他就看不明白了。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楚月将这一页的文字都朗诵出来。

　　“浩然之气是什么意思？”楚浩问。

　　楚月一懵，然后又开始托着下巴沉思起来，最终还是把书往后翻了一页，再次照着书本的内容念了一遍。

　　“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元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念着念着楚月就没声了，楚月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浩然之气是什么。”

　　至于为何不接着往下念呢？因为越看反而越迷糊。

　　“我下次去问夫子！”楚月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与楚浩对视后又立刻很心虚地低下头。

　　楚月总会把书上的东西读给楚浩听，楚浩每次都会听她讲完，这次是楚浩唯一一次主动提问，但楚月却没答上来。

　　楚浩沉默片刻后点头：“嗯！夫子一定知道。”

　　石案一脚放着一节枯黄竹子，里面卷了一截带着火星的干草，这是火折子。楚浩拿着它走到一侧墙壁的小窗下，那里架着一口铁锅，里面有半锅水与一锅底的碎米。

　　片刻后，几缕淡青色烟雾从庙宇的小窗中飘出，楚浩拿着扇子坐在铁锅前，心不在焉地来回扇动。

　　“有些闷了。”楚浩似是在自言自语道，他把门栓取下，开了条小缝，一阵凉风立刻拂过他的脸庞。楚浩略有浮躁的心情立刻宁静下来。

　　他右手食指放在门板上，指腹感受到树木独有的粗糙与温润。食指来回滑动，一板一眼，这是楚浩唯一会写的一个字。

　　“浩。”

　　夫子说过：“每个人的姓名都带着期望与祝福。我叫霖南风。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南风。楚浩这个名字呢，化用的便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楚浩记住了“浩”字怎么写，也记住了这句话。

　　夫子没有和他解释太多，他至今也不知道浩然之气到底是何物？但想来含义是极好的，毕竟这是那位因为患上痨病而死的温婉女子留给他的唯二之物。

　　另一件，是他的生命。